日头彻底沉了下去，最后一丝余晖恋恋不舍地从山尖褪去，给落霞镇罩上了一层灰蓝色的薄暮。镇东的土路比白天更难走，坑洼里积的水映着渐次亮起的星光，像撒了一把碎银，却照不亮路尽头那片黑黢黢的林子。
山神庙就藏在林子深处。
远远望去，断墙残垣在暮色里勾勒出狰狞的轮廓，半塌的屋顶露出黢黑的椽子，像巨兽龇着的獠牙。几株野生的酸枣树从墙缝里钻出来，枝条歪歪扭扭地伸向夜空，叶子早被秋风扫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晚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混着林子里偶尔传来的夜枭啼叫，说不出的阴森。
张不晚放轻了脚步，像只夜行的豹猫，借着树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破庙。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绕到庙后的断墙处，蹲在一簇茂密的野蒿草里。
墙头上长满了枯黄的茅草，草叶上凝着冰冷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袖口。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庙门和大半截庭院。院子里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定然“沙沙”作响，可此刻却静得可怕，连虫鸣都低了下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只有庙门口那棵老槐树，枝桠在月光里晃出细碎的影子，投在布满蛛网的门板上，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
不对劲。
太安静了。
若是真有交易，绝不会这般悄无声息。青衫先生的话，果然藏着陷阱。
张不晚的手按在唐刀刀柄上，指腹摩挲着那三圈暗红绳结。绳结被露水浸得冰凉，反而让他的脑子更清醒。他仔细观察着破庙的每一处角落——东墙的缺口、西角的草堆、屋顶的破洞……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就在这时，庙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昏黄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满地落叶上投下狭长的光斑。紧接着，一个黑影闪了出来，贴着墙根往西边走去，脚步轻得像猫，手里似乎还提着个什么东西，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
张不晚屏住呼吸，看着那黑影消失在西墙的缺口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一个，还有吗？
他耐心地等着，眼角的余光扫过屋顶。就在那根最粗的椽子上，一片碎瓦动了动，露出一只握着短弩的手，弩箭闪着幽冷的光，正对着庙门的方向。
不止一个。
张不晚心里有了数。这是个典型的围猎阵——有人负责引蛇出洞，有人负责在外围伏击，屋顶的弩手则是最后的杀招。看来影阁的人早就料到会有人来，布下了天罗地网。
只是不知道，他们等的“鱼”，是自己，还是那个青衫先生？
他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准备绕到西墙缺口，先跟上刚才那个黑影。不管对方是谁，手里那包东西，多半和账本脱不了干系。
可刚退到第二棵树后，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嗤”声。
是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张不晚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左侧扑去。
“嗖！”
一支短箭擦着他的后背飞过，钉在前面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震颤。箭头淬着幽蓝的光，显然喂了剧毒。
伏击！还有人藏在身后！
张不晚落地的瞬间，右手已经抽出了唐刀。漆黑的刀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护住周身。
“出来！”他低喝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树后没有动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刚才那支箭只是错觉。
张不晚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对方在等他露出破绽。影阁的杀手最擅长隐匿，耐心比狼还足。
他缓缓站起身，背靠着树干，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黑暗。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里，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
突然，左侧三丈外的野蒿草动了一下。
张不晚想也没想，唐刀反手劈出！
“铛！”
火星四溅！
刀光与一道黑影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那黑影手里握着一柄短匕，匕身狭窄锋利，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一击不中，黑影立刻后跃，像只蝙蝠般缩回了树后。
“影阁的手段，就这点能耐？”张不晚冷笑一声，故意用言语刺激对方。对付这种藏头露尾的家伙，激怒他们反而是好事。
话音刚落，右侧又有两道黑影扑了出来！
一人持剑，一人握刀，招式狠辣，直取他的要害。剑光刀影在月光下交织成网，带着股浓郁的血腥气。
张不晚不退反进，唐刀横斩而出，刀风凌厉，逼得两人不得不回招自保。他借着这一斩的势头，左脚猛地蹬地，身体像离弦之箭般冲向左侧树后——那里才是第一个杀手的藏身处！
果然，树后的黑影没想到他会突然反击，仓促间举匕格挡。
“噗嗤！”
唐刀的速度比短匕快了一线，刀刃从对方的手腕划过，带起一串血珠。黑影闷哼一声，手腕吃痛，短匕脱手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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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不晚得势不饶人，刀势不变，直劈对方胸口。
就在这时，屋顶突然传来弓弦震颤的声音！
又是一支毒箭！这一次，角度刁钻，正好瞄准了他的后心，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张不晚猛地拧身，唐刀回撩。
“叮！”
精准无比地磕在毒箭的箭杆上！
毒箭改变方向，斜着飞了出去，“笃”地一声钉在庙墙上，箭尾还在摇晃。
可就这一瞬间的耽搁，被他划伤手腕的黑影已经趁机后退，和另外两个杀手汇合在一起，呈三角之势将他围住。三人都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像盯着猎物的毒蛇。
“杀了他！”其中一人低喝一声，声音嘶哑。
三柄兵器再次攻来，招式比刚才更加狠戾，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张不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刚才硬接那一箭，震得他手臂有些发麻。他不再急于进攻，只是将唐刀舞得密不透风，刀光如墙，稳稳地护住自己。
月光下，四人缠斗在一处。唐刀的沉猛，短匕的刁钻，长剑的灵动，在林间碰撞出一片金铁交响，惊得树上的夜鸟扑棱棱飞起，划破了夜空。
张不晚的刀法看似简单，却招招暗含后招。劈中对方兵器的瞬间，总能顺势一带，让对方的招式落空，同时借力调整身形，始终保持在三角阵的缝隙里，不让三人形成合围。
几个回合下来，三个杀手渐渐有些吃力。他们没想到这个用唐刀的汉子不仅力气大，身法还如此灵活，更要命的是，他的刀仿佛长了眼睛，总能提前预判他们的招式。
“撤！”为首的杀手见久攻不下，果断低喝一声。
三人虚晃一招，立刻转身就逃，动作迅捷，转眼就消失在黑暗的林子里，只留下地上几滴还未凝固的血迹。
张不晚没有去追。他知道，影阁的杀手从不恋战，追也追不上，反而可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喘了口气，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刚才那一战看似轻松，实则凶险万分，若不是反应快了半分，此刻已经中了毒箭。
林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破庙方向传来的隐约动静。
张不晚定了定神，再次看向破庙。刚才那三个杀手，显然只是外围的诱饵，真正的核心，还在庙里。
他捡起地上那柄掉落的短匕，匕身果然淬了毒，蓝汪汪的，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他用布巾裹住匕身，揣进怀里——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然后，他辨了辨方向，朝着西墙缺口摸去。刚才那个提着包裹的黑影，应该还没走远。
穿过缺口时，脚边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砖块，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缺口外的林子里，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正朝着北边移动。
就是他！
张不晚眼睛一亮，立刻跟了上去。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将气息压到最低，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缀在后面。
黑影似乎很着急，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走出了林子，来到一片开阔的荒地。荒地尽头，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河面上泊着一艘乌篷船，船头挂着一盏孤灯，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黑影径直走向乌篷船，和船头一个穿着蓑衣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将手里的包裹递了过去。
蓑衣人接过包裹，掂量了一下，似乎很满意，转身进了船舱。
黑影则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张不晚动了。
他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唐刀直指黑影的后心！
“影阁的东西，也敢动？”
黑影显然没料到身后有人，惊得浑身一僵，仓促间回身格挡。
月光下，张不晚看清了对方手里的兵器——是一柄折扇，扇骨闪着金属的寒光，显然也是件利器。
“铛！”
唐刀与折扇相撞，黑影被震得连连后退，脸上的蒙面巾也被刀风刮掉，露出一张清瘦的脸。
竟是那个青衫先生！
张不晚瞳孔骤缩：“是你？”
青衫先生稳住身形，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张兄果然来了。”
“你到底是谁？”张不晚握紧唐刀，心里疑窦丛生。这人先是透露消息，引自己来破庙，如今又在这里和影阁的人交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青衫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看向那艘乌篷船：“账本就在船上。张兄若想要，得快点了——再过片刻，船就开了。”
话音刚落，乌篷船突然晃动了一下，船头的孤灯猛地熄灭！
船要走了！
张不晚心里一急，顾不上青衫先生，转身就朝乌篷船冲去。
可刚跑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他猛地回头，只见青衫先生手里的折扇已经打开，扇尖正对着他的咽喉，扇骨上的寒光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你！”
张不晚又惊又怒，仓促间只能侧身躲避。
“嗤！”
扇尖还是划破了他的脖颈，带出一道血痕。虽然不深，却让他心头一寒。
这青衫先生，才是真正的杀招！
而此时，乌篷船已经解了缆，顺着水流，缓缓驶向河中央，很快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张不晚看着越来越远的船影，又看了看眼前笑容诡异的青衫先生，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他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