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坑洞的数量之多，一时竟令人无法估算。
这就是那些被“赐福”的信徒吗，难怪在村中从来见不到他们的身影，原来被弄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虽然没死，终日被困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连清醒和自由的权利都被剥夺，真的还能算活着么。
似乎看出了迟重林的想法，卓仁一笑，解释道：“前辈大可放心，他们在这里，过得远比在外面幸福。”
迟重林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视线在岩壁的边缘一处停下。
那里跪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是巴图。
与平日里顽皮好动的模样不同，他如今安静地坐在原地，低垂着头，周身散发着浓浓的死气。
“……”迟重林的目光只停留了两秒，随即向别处看去。
但这个微小的举动没有逃过卓仁的眼睛，他看向迟重林方才注视的方向，随即了然。
“前辈认识这个孩子？”他明知故问道。
迟重林语气淡淡：“几面之缘。”
卓仁笑笑，继续向前走去，“巴图是个很好的孩子，纯真、善良、热情。若不是他母亲的缘故，他本可以更早地追随在?神大人左右。”
“想必前辈也知晓一些内情，否则也不会特意去见阿依古丽。至于她先前说了什么，让您对我们存在了些许误解，在下不会追问，但还是想请您先听完我的话。”
卓仁的声音不疾不徐，伴随着脚步声，在空间中回响。
“多年前，阿依古丽和她的族人为躲避战乱，请求?神大人为他们提供庇佑。神主听到他们的请求，引领他们带入神山，保他们性命无虞。她曾当着众人的面起誓，愿将生命献给神主，用余生来报答神主恩情。最初的几年，她确实如自己的誓言一般虔诚，日日供奉，时时尊敬。但很快，她认识了一个男人。”
“他们相爱，成亲，有了孩子。阿依古丽耽于情爱，为了那个男人，甚至将本属于她的赐福拱手相让。她以为自己这么做是成全了她的丈夫，可惜，她的丈夫连承受最基础赐福的资质都没有，当场毙命。依照神山的惯例，我们将死者的骨血献给神主，不料她却因此对?神大人产生憎恨，认为是我们害死了她的丈夫。”
“这件事之后，她在村中散播谣言，鼓动村民情绪，联合许多人一起逃离这里，彻底背弃了她过往的信仰和誓言。”卓仁摇了摇头，叹息一般道，“愚蠢的女人，卑劣的背叛者。”
“这种只知索取的自私之人，他们的灵魂满是污浊。?神大人赋予我们的使命，就是净化他们丑陋的灵魂。在此事上，在下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迟重林耐心听罢，不置可否。
卓仁的讲述和阿依古丽所交代的虽然有些许出入，但整体却大致相符。至于是谁在撒谎，或许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凡事皆有多面，看待的角度不同，性质也自然随之变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完全相信卓仁所说的内容。
“神使言重了。”迟重林错开话题，神色淡漠，“比起这个，我更在意这些凡人届时如何能发挥作用。”
卓仁闻言，脸上扬起笑意，似乎早就期待他提及这个问题。“前辈此时所见的，都是?神大人最忠诚的信徒。他们拥有神主赐予的力量，若论战力，在场的每一人皆不输金丹期。”
听到这，迟重林眉尾轻微一挑。
这不巧了，他刚好卡在金丹期尚未突破。
粗略估算，眼下神殿中的信徒没有几千也有几百，若是情况真如卓仁所说，万一被围殴，就算一人只给他一拳，他恐怕也会被打得连渣都不剩。
谈话间，二人已经走至神殿正中。
卓仁率先停下脚步，仰头看向隐匿于黑暗中的神像，看不清神色。
由于光线昏暗，直至走近，迟重林才看清整个神殿的构造。
神殿整体呈现半包围状，正对向众人的是一尊巨型神像，左右两侧的则是坐满活人的高耸岩壁。比起一座神殿，这里更像是巨人所造的祭祀遗迹，寻常人站在其中，只感到无尽压迫感如山崩般涌来，不消片刻便会因呼吸困难而痛苦不适。
神殿的人造建筑不多，大部分都是依靠此地的自然构造，但所需的工程也十分庞大。
原先相隔太远，迟重林原本以为两侧的岩壁只是砸了可以容纳人盘坐的洞窟，不料仔细一看，发现岩壁居然被凿刻得十分平滑，整面山岩都被涂抹了一种特殊的黑色颜料，仿佛可以吞噬光线一般，哪怕用烛火靠近，也无法将其照亮。
除了这种颜料，在靠近信徒所在的洞窟时，岩壁上似乎还画了一些花纹，但由于距离过远，加上烛光无法照亮，只能看出些许模糊的轮廓。
不知出于心理原因，还是面前的神像太过于巨大，自踏入神殿后，迟重林心中就有一种微妙的不适感。那种感觉，好像正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说起来，前辈还是第一个亲眼见到?神大人尊像的修士。”说着，卓仁回过头，半侧脸上的面具在幽暗中反射出刺眼的光。
他语气轻快，脸上却没什么笑意：“要试着许个愿吗？陈仙君，很灵验的。”
迟重林敏锐地感知到他话语中的试探。
露出破绽了吗，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还是说对方只是在诈自己。
迟重林飞快回忆了一遍自己在神山的全部言行，除了在秦双雁面前表露过真实身份，他并没有做出任何不符合陈泫身份的行为。卓仁与陈泫并不相熟，不可能从生活细节方面察觉出异常。
难道说，是秦双雁……
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暗自紧了几分，面上依然沉稳。
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秦双雁毕竟在神山待了多日，说不定早已被卓仁策反，当时之所以主动来找自己解释，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若真是这样，倒真是最坏的情况了。
“不必了。”迟重林拒绝道。
卓仁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
“陈仙君，我是真的很欣赏你，如果可能的话，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最好的盟友。”
对方的语气越发古怪，迟重林心感不妙，掌心悄然浮现出一道缩地符。
眼下的情况，还是开溜为妙。他的目的本就是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若真栽在这里，只怕师尊又要生气了。
本来因为上次的事就没哄好，这次可不能再——
符箓催动的瞬间，近乎是同时，岩壁上骤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纹路。
“我说过了。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会是最好的盟友。”
卓仁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底情绪未明。
“可惜，陈仙君并没有给在下这个机会。”
迟重林站在原地，微垂着头，面部被阴影遮挡。
岩壁上的光点如同有生命一般，沿着特定的方向，缓缓蠕动起来，像流淌的星河。
缩地符失效了——不对、不是失效，是被隔断了。
也就是说，他走不了了。
啊……
迟重林抬起头，扯起嘴角笑了笑。
话说早了。这才是最坏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