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之后的通道,与之前经历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人工造物的痕迹,没有锈蚀的金属或混凝土,只有天然的、光滑如镜的岩石甬道,洞壁和穹顶镶嵌着更多自发微光的晶体,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乳白色光芒,将通道照得一片通明。空气清凉,带着淡淡的矿物和水汽气息,完全隔绝了外界的腐败与污秽。脚下是坚实而略有弹性的、覆盖着一层细密苔藓(并非菌毯,而是真正的、散发着微弱生命绿光的原始苔藓)的岩石地面。
最令人心神安宁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温和而纯净的秩序波动。它源自岩石本身,源自那些发光晶体,更源自脚下深处那缓慢流淌的地脉能量。这里仿佛是“蜂后”侵蚀浪潮中,一片被地脉意志本能保护起来的、最后的“净土”。
然而,这片“净土”并非坦途。通道蜿蜒曲折,岔路极多,且整体趋势是螺旋向下,仿佛通往地心。无处不在的秩序场虽然令人舒适,却也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它排斥一切外来的、不和谐的能量与意识。林黯左眼的晶石在这里如鱼得水,湛蓝光芒稳定恢复,甚至开始主动吸收环境中精纯的地脉能量,缓慢修复自身的裂纹和消耗。但“幽灵”的状况却在恶化。
“呃……”‘幽灵’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几乎瘫倒在地。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呼吸急促而微弱。“能量场……太强了……我的身体……受过旧伤改造……有非‘基石’体系的植入体……在排斥……”
林黯立刻扶住他,感知迅速扫过“幽灵”的身体。果然,在他体内某些关键部位,存在着与当前环境格格不入的、旧时代尖端的非“秩序”向生物机械改造痕迹。这些改造在平时增强了“幽灵”的能力,但在此刻极度纯净、排外的地脉秩序场中,却成了负担和伤害源,引发了强烈的排异反应和能量冲突。
“坚持住,我们得找到出去的路,或者至少……一个能量场稍弱的区域。”林黯眉头紧锁。他尝试用左眼的秩序能量去温和地包裹、安抚“幽灵”体内的冲突点,但这只能暂时缓解,无法根除。地脉意志的“净土”拒绝任何“杂质”,这是它的本能。
他们没有回头路。身后的通道入口在“磐石”洞窟方向,此刻恐怕已被“蜂后”的力量重新封锁或淹没。
只能向前。
林黯半搀半背着“幽灵”,沿着感知中地脉能量相对“平缓”一些的主通道前进。他依靠左眼晶石与地脉的共鸣,以及从古老意志那里获得的模糊“方向感”,努力分辨着路径。那些发光晶体似乎也在隐隐指引,当他选择正确的岔路时,光芒会稍稍明亮;而走入死胡同或能量湍流区时,光芒则会变得晦暗。
这仿佛是一场大地给予的、无声的试炼与指引。
他们行进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通道时而宽阔如大厅,钟乳石与发光晶簇交织出梦幻般的景象;时而狭窄如一线天,需要侧身挤过。他们路过地下暗河,河水清澈见底,散发着微光,饮下后能感到体力微弱的恢复;也经过巨大的、充满荧光真菌的地下空洞,寂静而美丽,却让人不敢久留。
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布满了巨大发光水晶簇的洞厅中,林黯不得不停下来让“幽灵”休息。后者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身体间歇性抽搐,排异反应愈发剧烈。
林黯将他平放在一块光滑的水晶平台上,自己则盘膝坐在一旁,将手按在“幽灵”心口,持续输出温和的秩序能量进行维持。同时,他闭目凝神,尝试更深入地与周围的地脉环境沟通。
左眼晶石蓝光流转,他的意识缓缓沉入脚下的大地。不再是之前在“磐石”处那种被动承受和艰难引导,而是一种更加主动、更加细腻的“聆听”与“询问”。
他“问”路。
将想要离开、想要前往相对“宽容”区域、想要救治同伴的迫切意愿,混合着自身的秩序频率,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轻轻送入地脉能量的流动中。
起初,只有沉默。
但渐渐地,一些微妙的反馈开始出现。并非清晰的指引,而是能量的“倾向”。他感知到,某些岔路深处传来的波动更加“排斥”和“湍急”,而另一些则相对“平顺”和“温和”。甚至,在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或许是斜上方),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堡垒能量特征隐隐相似的、属于“人类造物”的秩序残留波动——可能是旧时代的其他地下设施,甚至可能是堡垒地基的延伸!
希望的火苗微微燃起。
然而,就在他试图进一步确认方向时,那股源自更深地底、之前在“磐石”处曾短暂“注视”过他的、古老而难以理解的意志,再次投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关注”。
这一次,不再是叹息,也不是帮助。那“注视”冰冷而超然,如同神灵俯瞰蝼蚁,带着一种审视实验品般的漠然。它似乎在观察林黯如何运用它之前“馈赠”的知识和共鸣,也似乎在评估他与这片“净土”的互动。
这感觉让林黯脊背发凉。这古老的地脉意志,其立场似乎并非完全与人类或“基石”计划一致。它帮助“磐石”,更多是出于维护自身“秩序”的本能,以及对同源力量的短暂认可。它对林黯的态度,更像是对一个有趣的、携带了它一部分“印记”的变量。
不能完全依赖它。林黯警醒。
他收回意识,专注于眼前。必须尽快带“幽灵”离开这个过度纯净的环境。根据刚才感知到的“倾向”,他选择了一条能量相对“温和”且隐约指向斜上方的通道。
再次启程。“幽灵”的情况时好时坏,林黯的负担越来越重。他自身的恢复速度远跟不上消耗。左眼晶石的裂纹虽然被地脉能量滋养得有所弥合,但内部那股源自“蜂后”的黑暗烙印,在这极度秩序的环境中,也被压制到了近乎沉寂的角落,可林黯能感觉到,它并未消失,只是在蛰伏,等待着反扑的时机。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布满流水般光滑钟乳石的廊道时,前方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音——不是水声,也不是风声,而是……机械运转的、极其低沉规律的嗡鸣!
林黯立刻警惕起来,将“幽灵”安置在钟乳石后,自己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廊道尽头连接着另一个洞厅。但这个洞厅明显有人工修饰的痕迹——平整的地面,墙壁上残留着模糊的管线接口和照明基座。洞厅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台体积庞大、结构复杂、表面覆盖着厚厚灰尘和少数发光苔藓的旧时代机器!它形似巨大的纺锤体,由某种暗哑的合金铸造,外壳上镌刻着与“基石”纹路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几何图案。那低沉的嗡鸣,正是从它内部传来,虽然微弱,却稳定持续。
机器底部,延伸出数根粗大的、半透明材质的导管,深深扎入地面的岩石中,似乎在抽取或输送着什么。而在机器旁边,散落着一些工具和几个早已锈蚀的储存罐。
这里像是一个……旧时代的地脉能量抽取或调节站?而且似乎还在最低限度地运作!
林黯靠近机器,谨慎地感知。机器散发的能量波动与地脉秩序场同源,但更加“技术化”和“集中”,对“幽灵”体内异种能量的排斥感似乎也弱一些。更重要的是,他在机器控制面板附近,发现了一块尚未完全被灰尘覆盖的、闪烁着极其微弱指示灯的终端屏幕!
屏幕上是滚动的、残缺的数据流和一些模糊的结构图。凭借从“深潜者”记录和地脉意志处获得的知识,林黯勉强能辨认出,这是一幅局部地脉网络与旧时代地下设施联通图的残片!
图中清晰地标注了他们目前可能的位置(一个闪动的绿点),以及数个方向的出口标识。其中一个出口的标识符号,与堡垒使用的某种古老地质勘探符号极为相似,并且指向斜上方,距离似乎……并非遥不可及!
找到了!出路!
狂喜瞬间涌上林黯心头。但紧接着,他注意到屏幕边缘一行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字符:
“主能源枯竭……备用能源剩余07……深度睡眠维持……外部连接断线……”
这台机器,这个可能指向出口的“灯塔”,也即将彻底熄灭。
而且,在结构图上,代表他们当前位置的绿点附近,还有数个缓慢移动的、暗红色的光斑,正在从不同方向向这个区域靠近——是“蜂后”的侵蚀脉络,还是被地脉异常吸引来的寄生体?
时间,依然紧迫。
林黯迅速记下地图信息,特别是通往那个疑似堡垒方向出口的路径。然后,他回到“幽灵”身边,将这个发现告知。
“机器……可能还有最后一点能源……”“幽灵”在短暂的清醒中,听完了林黯的描述,眼中闪过一丝技术人员的敏锐,“也许……可以尝试……用你的能量……短暂激活它的外部传感或通讯模块……哪怕发送一个……定位脉冲……如果堡垒的深层侦测网络还能接收到……”
这是一个更大胆的想法。激活这台古老机器,可能引来未知风险,但也可能向堡垒传递他们存活和位置的关键信息!
林黯看着“幽灵”眼中那微弱却执着的希望之光,又看了看洞厅中那台如同沉睡巨兽般的机器。
“蜂后”的爪牙在逼近,地脉的“净土”在排斥同伴,前路未卜,后路已绝。
或许,是时候冒一次险,主动发出信号了。
他扶起“幽灵,走向那台沉默的机器,左眼的湛蓝光芒,在昏暗的洞厅中,映照着控制面板上那些古老的纹路和微弱的指示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