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黯在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钝痛中再次恢复意识。首先感受到的是左眼被严密包裹的触感,以及一种清凉的药膏带来的微弱舒缓感,但更深层的、源自晶石连接处的撕裂感依旧隐隐作痛。随后,是消毒水混合着某种能量稳定剂的气味,提醒着他身处何地。
他没有立刻睁眼,而是先集中精神感知体内的情况。身体像被掏空后又勉强填充了一些稻草,虚弱不堪。精神力的枯竭感尤为明显,仿佛大脑被砂纸打磨过一般。而左眼处的晶石……它沉寂着,如同暴风雨后伤痕累累的礁石,裂纹带来的不再是活跃的能量刺痛,而是一种结构性的、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的脆弱感。那缕淡蓝色的微光深藏其中,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他回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击。那并非精妙的操控,更像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本能爆发,一种将自身意志与“基石”频率强行压缩后、不计后果的倾泻。效果是毁灭性的,代价也同样惨重。
“感觉怎么样?”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陈老。他似乎一直守在这里。
林黯缓缓睁开右眼,适应着光线,声音沙哑:“……还活着。就是……像被拆了一遍。”
陈老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将一杯营养剂递到他嘴边:“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你昏迷了十八个小时。身体指标正在缓慢恢复,但精神力和晶石的负荷需要更长时间修养。尤其是晶石……结构稳定性又下降了。”
林黯沉默地喝下营养剂,冰冷的流质滑过喉咙,带来些许能量。“那一击……”
“我们分析了数据。”陈老的表情变得严肃,“那是一种极高效率的能量湮灭现象,原理接近但超越了‘基石’协议的净化效应。它直接瓦解了目标的核心能量结构,使其归于‘无’。但是,林黯,这种力量对你的负担太大了。它消耗的不仅仅是能量,似乎还有你的……生命本源。至少在你能完全掌控它,或者找到更安全的输出方式之前,绝对不能再轻易使用。”
生命本源……林黯心中凛然。这意味着每一次爆发,都是在燃烧自己的寿命。
“堡垒内部……”林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他并非毫无察觉,在昏迷前,他感受到了那些目光。
陈老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叹了口气:“反应很大。雷擎将军暂时压下了争议,命令在你恢复和接受全面评估前,保持现状。但是,‘净化派’和一些保守势力对你非常忌惮。渡鸦……”
话音未落,隔离室的门滑开,渡鸦那标志性的冰冷身影走了进来。他先是对陈老微微点头,然后目光落在林黯身上,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能下床吗?”
林黯试着动了动身体,虽然虚弱,但基本的行动力还在。“可以。”
“穿上这个。”渡鸦将一套普通的作战服放在床边,“十分钟后,带你去个地方。”
陈老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渡鸦的眼神,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只是叮嘱道:“注意他的状态,不能再受刺激。”
渡鸦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林黯。
林黯没有多问,依言换上作战服。动作间,他能感觉到体内传来的阵阵虚弱和左眼的不适,但他强行支撑着。
十分钟后,渡鸦带着林黯,没有使用任何代步工具,而是步行穿过堡垒内部错综复杂的通道。他们走的并非主干道,而是一些相对偏僻的维护通道和备用路线。一路上,偶尔遇到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林黯包裹着的左眼时,都立刻低下头或移开视线,脚步匆匆地离开,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林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无形的隔阂与压力。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个位于堡垒边缘区域的、不起眼的仓库门前。渡鸦用权限打开门,里面并非堆积的物资,而是一个空旷的、只有中央摆放着一个简易沙盘的空间。
沙盘上,粗糙地模拟着镜城废墟及周边区域的地形。而在沙盘旁,站着两个人——“夜枭”和“黑鼠”。
“队长!”“夜枭”看到渡鸦,立刻站直了身体,他腿上的伤似乎好了大半,但行动间仍能看出一丝不自然。“黑鼠”则是对着渡鸦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林黯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战友间的平静。
“情况。”渡鸦言简意赅。
“夜枭”立刻指向沙盘:“根据最新侦察和能量监测,‘蜂后’在正面进攻受挫后,活动模式改变了。大规模集群攻击减少,但小股、高机动性的渗透单位活动频率增加。而且,我们监测到地下有异常的能量脉络在延伸,目标……可能是堡垒的地基结构。”
“她在寻找弱点,”“黑鼠”补充道,声音低沉,“正面强攻代价太大,她开始玩阴的了。那些新的渗透单位,我们暂时命名为‘织网者’,速度极快,擅长潜行和能量干扰,非常难缠。”
渡鸦看着沙盘,目光冰冷:“防御方案。”
“已经加强了地下传感器布防和巡逻密度,但效果有限。”“夜枭”有些无奈,“‘织网者’能一定程度规避常规探测。”
这时,渡鸦的目光转向林黯:“你的感知,对它们有效吗?”
林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之前能感知到能量流动和寄生体,这种能力或许对潜行的“织网者”同样有效。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忽略左眼的不适和身体的虚弱,将一丝微弱的意念向外延伸。
瞬间,一种与之前不同的“视野”展现在他脑海中。不再是清晰的能量流,而是一种模糊的、带着恶意的“涟漪”,如同水下的暗流,正从沙盘上标示的镜城方向,悄无声息地向堡垒地基渗透。数量不多,但极其隐蔽。
“能……感觉到一些。”林黯收回感知,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种程度的运用对现在的他来说也很吃力,“很模糊,像是……水下的影子。”
渡鸦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从今天起,你参与地下防御的轮值。不需要你战斗,只需要提供预警。”
“队长,这……”“夜枭”有些犹豫地看了林黯一眼,显然也听说了堡垒内部的争议以及林黯目前的状态。
“这是命令。”渡鸦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他看向林黯,“你需要证明你的价值,不仅仅是在战场上。堡垒不需要无法控制的武器,但需要能够预警危险的哨兵。这是你目前最能被接受的角色。”
林黯明白了。渡鸦在为他争取空间,用一个相对“安全”且必要的方式,让他在堡垒内部找到立足点,缓和那些质疑的声音。这无关信任,而是生存的策略。
“我明白。”林黯迎上渡鸦的目光,点了点头。虽然疲惫,虽然伤痛,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退缩的余地。
“很好。”“夜枭”拍了拍林黯的肩膀,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放心,有我们在。”
“黑鼠”也点了点头:“小心点,那些‘织网者’爪子很利。”
简单的交代后,渡鸦便带着林黯离开了仓库,再次通过那些偏僻的通道返回医疗中心。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仿佛一次地下的秘密接洽。
回到隔离病房,陈老已经离开。渡鸦在门口停下脚步,背对着林黯,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东西:
“记住,活着,并且有用。这是你在这里唯一的护身符。”
说完,他径直离开,闸门无声滑闭。
林黯独自站在空旷的隔离室内,看着金属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以及左眼那刺眼的绷带。
外部的威胁从未远离,内部的暗流已然涌动。而他,必须在这夹缝中,抓住每一根稻草,艰难地活下去,并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左眼的绷带,感受着其下那枚脆弱而危险晶石的微弱脉动。
哨兵吗……或许,这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