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黯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依旧在那间加固的监护室内,但身上的束缚感和周围的监控仪器似乎减少了一些。阳光透过特殊处理过的观察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消毒水味,还夹杂着一丝苏晚晴身上淡淡的、带着草药清甜的气息。
她趴在床边睡着了,眼睫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那枚“种子”被她放在枕边,散发着稳定而温和的翠绿色光芒,如同守护灵般笼罩着两人。
林黯没有动,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生怕惊醒她。他尝试着感受自己的身体。虚弱感依旧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被掏空。更重要的是,他左眼的位置,那枚暗红晶石,此刻异常“安静”。它不再传递那些混乱的杂音和冰冷的饥饿感,更像是一块真正镶嵌在血肉中的、沉默的异物。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它的存在边界,一种奇异的、介于感知与想象之间的联系。
这并非掌控,更像是一种……脆弱的平衡。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丝微不可察的意念,如同触须般,探向那枚晶石。
没有抵抗,没有排斥,也没有回应。晶石内部那暗红色的混沌仿佛陷入了沉睡,只有最底层的、维持其存在的能量在缓缓流淌。但当他的意念尝试更深入时,一种本能的警告感油然而生,仿佛在提醒他,惊扰这头沉睡的凶兽将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
他收回了意念。能够初步“感知”而不被反向侵蚀,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是苏晚晴和“种子”不间断的净化与安抚起了作用?还是上次强行引导能量干扰聚合体后,晶石本身也消耗巨大,进入了某种“恢复期”?
就在这时,苏晚晴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林黯清醒地注视着她,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连忙坐起身,关切地询问,手自然而然地覆上他的额头,感受着温度。
“好多了。”林黯的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比之前有力了许多,“它……暂时安静了。”
苏晚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枚暗红晶石,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韩博士说,上次的能量冲击可能暂时‘打懵’了它内部那个混乱的意识,让你的主导意识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但这只是暂时的,我们必须趁这个机会,找到与你……与它共存的方法。”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林黯与体内“房客”艰难磨合的初阶。
在苏晚晴的“种子”和韩松精心调配的、能够微弱安抚精神与能量冲突的药剂辅助下,林黯开始尝试进行一些极低强度的“沟通”与“引导”。他不再试图深入晶石内部,而是将意念停留在表层,如同抚摸一块冰冷的玉石,感受其能量流动的细微变化,尝试理解其最基本的“存在模式”。
他发现,当自己心绪平和,意志集中时,晶石的“安静”程度会更高。而当他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尤其是负面情绪时,晶石内部那暗红色的混沌便会开始加速旋转,那股冰冷的饥饿感也会隐隐躁动。这让他不得不时刻保持一种近乎修道士般的情绪控制。
同时,他也开始尝试被动地接收晶石传来的、关于外界能量环境的信息。他不再将其视为干扰的噪音,而是当作一种特殊的情报源。他闭目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在晶石那模糊的“感知”上,逐渐能够分辨出堡垒屏障外,那些暗红色能量残余如同潮汐般缓慢起伏的规律,甚至能隐约判断出它们大致的浓度和流向。
这种能力,在一次小范围的侦察队归途中得到了验证。林黯在监护室内,突然感知到西南方向约五公里处,一股能量残余出现了不正常的“涡流”现象,并伴随着微弱的攻击性意念。他立刻通过通讯器向正在附近执行侦察任务的“黑鼠”小组发出了预警。
几分钟后,“黑鼠”小组传回消息,他们确实在那个方位发现了一小片刚刚开始聚合、表现出攻击倾向的能量团簇,因为提前得到预警,他们成功规避并记录了数据,避免了可能的损失。
这件事在堡垒核心层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林黯的价值,以一种更直观、更可控的方式展现了出来。尽管那枚晶石依旧令人不安,但一个能够提前预警能量污染异动、精准度远超现有探测器的“活体雷达”,对堡垒的生存至关重要。
雷顿首领的态度因此更加倾向于支持韩松和苏晚晴的方案。他适当放宽了对林黯的限制,允许他在有人陪同(通常是苏晚晴或韩松)的情况下,在堡垒核心区域有限活动,以便更好地感知全局能量状态。
然而,渡鸦的警惕并未减少。他认可林黯预警的价值,但坚持所有由林黯提供的情报必须经过韩松仪器的交叉验证。他手下的队员,虽然不再像最初那样明显排斥,但与林黯接触时,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和下意识的戒备,依旧清晰可辨。
林黯理解这种戒备。他自己都无法完全信任左眼中的这个东西,又怎能奢求他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像走钢丝一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内在的平衡,利用晶石的能力,同时抵御着其无时无刻的侵蚀。
这天傍晚,在苏晚晴的陪同下,林黯来到了矿坑边缘,俯瞰着下方那依旧在缓慢运转、散发着稳定能量的“基石”共振发生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基石”那浩瀚而纯净的秩序力量,对自己左眼的晶石产生着一种强大的“吸引力”与“排斥力”并存的矛盾效应。晶石渴望靠近这种稳定的能量源,仿佛那是它进化的契机,但“基石”本身蕴含的净化特性,又让晶石本能地感到畏惧和不适。
“它在‘看’着下面。”林黯轻声对苏晚晴说,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苏晚晴握紧了他的手,手中的“种子”光芒微微流转:“它在想什么?”
“不知道。”林黯摇了摇头,右眼凝视着下方那维系堡垒存亡的根基,“但我知道,我必须比它更了解‘基石’,更了解它。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驾驭这份力量,而不是被它吞噬。”
他抬起头,望向观察窗外那片被夕阳染上昏黄色彩的废墟。远方,那些暗红色的能量残余依旧在缓慢环绕,如同环绕着蜂巢的工蜂,忠诚地执行着某种未知的指令。
暂时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他与晶石的磨合,他与堡垒关系的重新定义,以及外部那潜在的、更庞大的威胁,都预示着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茫然和恐惧。他有了需要守护的人,有了必须履行的责任,也有了……一把虽然危险,却可能劈开生路的“钥匙”。
他轻轻握紧了苏晚晴的手,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温暖,左眼的晶石在“基石”能量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点深邃的、难以捉摸的暗红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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