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显示“程队长”三个字时,舒书的心里咯噔一下。
程绍谦从来不是个会闲聊的人。
他主动打来电话,极有可能意味着又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发生了。
舒书立刻接起,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严肃:“程队?”
电话那头传来程绍谦一贯冷静的声音:“舒顾问,时间紧急,杜局让你立刻来市局一趟。”
“好……好!”
“尽快过来,大家都在等你。”
“恩。”
程绍谦一句废话都没有,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舒书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心里不自觉感到一阵紧张。
程队长找她找得这么急,还说大家都在等她!
该不会局里出了什么大案吧?
杜局给她安排的辅助女警段晓卿一直在附近,她立刻给段晓卿发了消息,让她来公司接自己火速赶往市局。
刚赶到市局门口,舒书就看到七八个警队的战友等在那里。
程绍谦也在其中。
果然是大家都在等她……
“舒书来啦!”
“等你半天啦!”
“快快快,上车上车,带你去考察一个情况。”
舒书还懵着的时候,已经被人热情地请上车了。
直到她坐上前往城西城中村的警车,舒书才明白程绍谦口中的“紧急情况”到底是什么。
车队慢慢行驶在路上。
最前面是一辆普通的出警车辆,而她们这几辆没有鸣笛的黑色轿车,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程绍谦指了指最前面的那辆车,问道:“看见前面那辆车没?”
舒书点点头,心里满是疑惑。
这阵仗,怎么看都象是某种秘密的跟踪保护任务。
程绍谦没让她多想,立即解释道:“那是赵子华警官出警的车,杜局给他派了个社区调解任务……”
根据程绍谦和其他警员的说法,赵子华经过几天的强制休息和心理疏导,今天已经彻底恢复,归队工作了。
恰好分局那边接到一个居民投诉,说邻居秦婆婆在家烧香拜佛,烟雾太大,严重影响了自家生活,希望警方出面调解。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本来在派出所层面就解决了。
但杜局长一听,立刻把这任务给抢了过来,点名让赵子华去处理。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浩浩荡荡的“围观团”。
听程绍谦这么一说,舒书瞬间就明白了局里的良苦用心。
从杜局长到程绍谦,大家都在担心赵警官走不出舒书事件和方旭耀事件对他三观信仰的双重打击,想用这种方式,帮他重新创建与工作的连接。
这种做法,还真是挺暖心的。
不过,舒书心里也泛起一丝担忧。
让一个如此抗拒玄学的警察,去调解烧香拜佛引起的邻里纠纷,这真的能行吗?
别到时候火上浇油了。
很快,车队在城西的一片老旧城中村路边停下。
杜局长、程绍谦和舒书等人下了车,远远地看着赵子华带着两名年轻警员走进小区,敲响了其中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
对照了一眼老婆婆的信息,赵子华就一板一眼,公事公办地开始了劝说:
“秦婆婆,您好,我是市局的赵子华赵警官。”
“我们接到邻居反映,您在家中烧香产生的烟雾,已经影响到周围邻居的正常生活了。您看,是不是能想个办法改善一下?”
对面的秦婆婆“哎哟”了一声,拄着拐杖,一脸委屈又理直气壮地说:
“警官同志,我一个孤老婆子,无儿无女的,在家里烧点香跟佛祖说说话,碍着谁了?他们凭什么不让我烧?”
她说着,还往天上指了指:
“再说了,这香火的烟,那都是给佛祖的信儿,是我的心意!”
“他们这么容不下,就不怕佛祖怪罪,不保佑他们家平安顺遂吗?”
远远听到这番话,舒书和程绍谦身后的几位领导脸色都有些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子华身上,心里不免捏了把汗。
就怕他那股倔脾气又上来,直接把这事定性为“封建迷信活动”,那可就糟了。
这可是杜局好不容易为他找来的过渡任务,要是搞砸了,他恐怕很难再有机会接触一线工作了。
另一边,赵子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别扭起来,眉头紧锁。
他身后的两个小警员更是大气不敢出,悄悄用眼神交流。
万一赵哥待会儿要冲进去没收人家的香炉纸钱,咱们是拦着呢,还是立刻给杜局打电话?
就在气氛快要凝固时,赵子华深吸了一口气,从嘴角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看着秦婆婆说道:
“秦婆婆,您既然信佛,那想必对佛家的经典也很熟悉吧?”
秦婆婆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把拐杖顿了顿:
“对对对!我老太婆不识字,但天天听收音机里的大师讲经,佛祖说的话,我老婆子都记在心里呢!”
赵子华沉默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词穷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道:
“秦婆婆,既然您常听讲经,就该知道,正信的佛教是不提倡烧纸钱的。”
“《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顿了顿,继续道:
“《华严经》也说:‘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意思是,心诚则灵,形式并不重要。所以,烧大量的香和纸钱,反而是‘不如法’的行为,是着相了。”
“这种做法不仅违背了佛祖的本意,还可能会折福折寿呀婆婆。”
秦婆婆被他这一连串的经文说得一愣一愣的,眼睛都睁大了,显然没想到这个年轻的警官比她还懂行。
“那,那怎么办?我一个老婆子哪懂那么多呀?警官,那我该怎么向佛祖表达我的虔诚?”秦婆婆连忙问道。
赵子华脸上的神色还是颇为别扭,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婆婆,您先别着急,我这就给您想个让佛祖高兴,邻里也高兴的办法,保证你啊,添福添寿,所愿皆所得!”
“反正啊,这纸钱是不能烧啦……”
舒书听完两人的对话,表情简直就跟秦婆婆一模一样,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赵警官不是最抵触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吗?
怎么背起佛家经典来,一套一套的?
周围的警员看出了舒书的疑惑,也不禁低头笑了笑。
程绍谦也看到舒书懵圈的样子了,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弧度:
“舒书,你刚来,还不太了解这位赵警官。”
“为了跟那些搞封建迷信的人‘斗争’,赵警官可是把市面上能找到的玄学、宗教典籍都研究了个遍。”
“他管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原来是为了否定才读的书,现在啊,算是用在正确的引导方向上了。”
听了程绍谦的话,舒书惊讶地张了张嘴。
她怎么也没想到,赵警官还有这么卷的一面。
虽然学习的初衷和现在的用法完全是两码事,但终归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也算是一种殊途同归吧。
赵警官说完那番话后,舒书明显感觉到,身旁的杜局和几位领导同时松了一口气。
杜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低声说道:“我就说小赵这小子,脑子灵光着呢!只要不走极端,那就是块能打硬仗的好料!”
其他几位领导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他们看得出,赵子华此刻虽然依旧别扭和抵触,但他已经开始尝试去理解和接纳自己曾经完全否定的东西,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或许,他真的把舒书的话听进去了。
玄之又玄的东西不分好坏,只看使用它的人是想帮人还是想害人。
就象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样。
用这些玄之又玄的观念,和平解决邻里之间的纠纷。
“走,咱们也别闲着,分头去周围走访一下。”
杜局看到赵子华的表现,总算放心了下来。
众人也立刻行动起来,向周围的住户了解这位秦婆婆的具体情况。
走访了一圈,结果和预想的差不多。
邻居们虽然被浓烟熏得够呛,但言谈间都对秦婆婆表示同情。
原来秦婆婆的老伴和唯一的女儿前几年相继不幸去世,女儿留下的唯一孙子,上一年也因病早夭。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找苦命人。
老人家孤苦伶仃,渐渐把所有精神寄托都放在了烧香拜佛上。
总觉得多烧点纸钱,就能让亲人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一点。
要不是烟雾实在太大,影响到了家里小孩的健康,他们也实在不忍心报警。
如今看警察能出面调解,大家都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半个多小时后,舒书和程绍谦他们回到了车上。
之前跟着赵子华的那名年轻警员小跑过来。
杜振锋笑呵呵的问道,“怎么样?赵警官调解的如何?”
听杜局这么问,警员立刻立正敬了个礼,一本正经地大声汇报道:
“报告杜局,秦婆婆经我局执法人员赵子华同志的一番‘点化’后,已壑然开朗,连连称是!并保证日后不再大量焚烧纸钱,改为心诚则灵的敬香祈福,供奉灯油,日夜点燃灯芯,以表虔诚!”
听到“点化”两个字,车里的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那警员继续报告:“我们离开前,秦婆婆已经主动将所有纸钱都交给了赵警官处理,并且换上了清香和素油灯,屋内已无火灾隐患!”
报告完毕,在场的所有人都笑出了声。
众人一抬头,正好看到赵子华一脸窘迫地朝这边走来,明显是早就看到了他们。
他黝黑的脸膛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先是跟在场的领导们依次打了招呼,然后站到车窗边,对着副驾驶座上的杜振峰报告:
“报告杜局,调解任务完成!已对当事人进行消防安全教育!”
杜振峰笑着连说了几个“好”,让他带着人继续在附近巡查一下,提醒居民注意天干物燥,防范火灾。
就在车子准备激活时,赵子华突然快步走到后排,敲了敲舒书那侧的车窗。
舒书摇落车窗,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赵警官……”
看见舒书,赵子华的表情更加窘迫了,神情无比扭捏。
他飞快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塑料袋,不由分说地从车窗塞到舒书怀里,语速极快地说道:
“那个……别人送的,喝不完。舒顾问,你、你将就着喝吧!”
“之前的事……对不起啊……谢谢啊……”
最后那几个字声音嗡嗡的,语速还飞快,刚说完,他就立刻转身,招呼着另外两个警员,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远了。
车上的人再次忍俊不禁。
舒书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几杯不同口味的奶茶,又看了看赵子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时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