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定完成的刹那,世界被重置为银白。
并非先前那种空洞、冰冷的虚无之庭的银白,而是更加……结构化、精细化的银白。林婉感觉自己不再仅仅是被这片光芒包裹或侵蚀,而是成为了它的一部分——一个极其微小、却带着不容忽视“异物感”的组成部分。她的意识仿佛被瞬间拉伸、稀释,融入了一个庞大、精密、且正在疯狂进行逻辑自洽计算的冰冷系统之中。
无数信息流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冲击,而是变成了可供“阅读”和“有限干预”。她“看”到了“静默回响”协议的全貌:一个基于泽农改造过的“寂静之种”(人工秩序源)驱动的、覆盖整个b6子层1东部区域的庞大规则重构程序。它的目标是抹除该区域在“静默”爆发后产生的一切规则“畸变”与“污染”,将其恢复(或强行定义为)一个符合预设“纯净秩序模板”的状态。那些漂浮的景象碎片,正是被它从现实空间“剥离”并进行“格式化”处理的规则信息残影。
她“感受”到了协议当前的混乱状态。它正因她这个“高矛盾性规则集合体”的强行接入,以及沈岩手中权限牌、凯勒布箭矢上微弱同源气息的多重“异常”输入,而陷入深层的逻辑悖论与自检循环。预设的“净化”指令与底层应急协议“校准模式”的指令发生了冲突。“校准模式”要求系统以新绑定的“参照体”(林婉)的规则状态为基准,对自身的“秩序模板”和“净化标准”进行动态调整。但林婉的规则状态(混沌与秩序混合稳态)本身,就与协议预设的“纯净秩序”根本性相悖。
这导致协议核心,那个几何晶体结构,此刻正在进行一场无声而激烈的自我战争。一部分进程试图执行“校准”,分析、理解、甚至尝试“模仿”林婉那矛盾的规则结构;另一部分进程则顽固地坚持原始“净化”指令,将林婉及其同伴的存在本身判定为最高等级的“错误”,试图调集资源将其抹除。
两股力量在系统的底层逻辑层激烈拉锯,消耗着“寂静之种”的能量,也使得整个协议空间的运行变得极不稳定。银白色的光芒时明时暗,那些漂浮的碎片时而凝滞,时而疯狂旋转。空间的边界和“光径”也在细微地扭曲、颤动。
林婉的意识,就悬浮在这片风暴的中心。她既是冲突的“起因”,也成了系统试图解决的“问题”,同时还是系统被强制要求的“解决方案参照系”。这种三位一体的荒诞处境,带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撕裂感。她感觉自己的存在被放在了一个无形的规则天平上,一边是冰冷、绝对、渴望将她“掰正”的秩序之力,另一边是她自身那顽强、矛盾、拒绝被定义的混沌与秩序混合核心。天平在疯狂摇摆,每一次晃动都带来灵魂层面的剧痛和认知的眩晕。
她无法“控制”这个协议,如同一个婴儿无法挥舞巨人的铁锤。它一部分的运行逻辑,并且,通过那脆弱的“绑定”似乎能施加极其微弱的、方向性的影响——不是直接命令,更像是用自己那“矛盾”的存在本身,作为一个不断发出错误信号的“磁铁”系统某些最表层的进程。
比如,现在。
林婉感到一股强大的、定向的“格式化”力量开始向她汇聚,试图强行解析并“修正”她左臂印记的混合结构。剧痛传来,银灰色的裂纹仿佛要再次被银白光芒侵入、撕裂。
不。
她没有力量对抗这股源自整个协议区域的净化之力。
她集中全部残存的意志,不再试图保护或隐藏自己的印记,反而主动地、更清晰地向系统“展示”己规则结构中最矛盾、最无法被“纯净秩序”模板解释的部分——那暗紫色混沌与银蓝色秩序螺旋交织的节点深处,那一点新生的、银灰色的、连她自己都未完全理解的“稳态缓冲层”。
她将自己作为一个最刺眼的“错误范例”,一个行走的“逻辑悖论”,狠狠地“塞”进系统正在试图进行矛盾分析的进程之中。
效果立竿见影。
汇聚向她印记的净化力量骤然紊乱、分散,仿佛失去了明确的目标。系统被这个过于复杂和矛盾的“样本”搞得更加混乱,一部分资源被消耗在无休止的分析尝试上,另一部分则因指令冲突而陷入空转。
林婉趁机,用那微弱的影响能力,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操作:她“想”着,让那条连接他们来路的“光径”,以及平台周围那些试图挤压过来的银白虚无,暂时稳定下来,不要继续收缩或攻击。
这并非命令,更像是一个强烈的“意愿”传递,通过绑定连接,被系统那混乱的逻辑部分接收到。由于系统正忙于处理她这个核心矛盾,对于这种不涉及根本逻辑改变的、维持现状的“微弱请求”,那部分陷入空转的资源下意识地“执行”了。
平台周围翻涌的银白光芒平息了一些,那条光径也变得更加稳固。虽然那种无处不在的规则压迫感和冰冷的“注视感”依然存在,但至少,直接的攻击暂时停止了。
“林婉!”沈岩的声音将她从深度的规则交互中拉回一丝。他和凯勒布已经冲到了她身边。沈岩将她扶起,凯勒布警惕地举着弩机,虽然他知道这没什么用。
林婉睁开眼,淡银色的眼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银白光晕,眼神显得有些空洞和超然,仿佛一部分意识还滞留于那个庞大的系统之中。
“……暂时……稳定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电子杂音般的细微回响,“我……绑定了协议……成了它的……‘临时参照体’……但我……控制不了它……只能……干扰……和……提一些……微弱的……请求……”
她快速解释了自己感知到的协议状态和自身处境。
“也就是说,你现在是这根‘绞索’的一部分,但绞索自己卡住了,而你这部分还在不停扭动让它卡得更死?”凯勒布用了一个 gri 但形象的比喻。
“……差不多……”林婉虚弱地点头,“但……‘绞索’的能量……在持续消耗……‘寂静之种’……不是无限的……逻辑冲突……也在加剧系统负担……这种僵持……不会持续太久……要么系统找到办法……强行‘修正’或排除我……要么……能量耗尽……协议彻底停摆……或者……发生我们无法预知的……崩溃……”
“我们必须在僵持结束前,找到出路,或者找到彻底解决这个协议的办法。”沈岩立刻抓住核心,“你能通过这个‘绑定’,感知到这个区域的真实结构吗?出口在哪里?那个‘寂静之种’的物理位置在哪里?能否破坏?”
林婉再次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那庞杂的系统信息流。这一次,她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忽略那些疯狂的逻辑冲突和净化进程,专注于搜寻空间结构、能量流向、以及关键节点信息。
信息如潮水般涌来,大部分是无关的规则编码和格式化进程。她艰难地筛选。
“……这个银白空间……是协议……用规则场……临时覆盖和重构出的……‘界面层’……真实的物理结构……被掩盖在下面……”她断断续续地说,“我能……隐约感知到……真实空间的……轮廓……是……一个大型的……环形仓储区……有很多……封闭的舱室和通道……”
她的“目光”顺着能量流最强的方向“看”去。
“……‘寂静之种’……就在……这个平台下方……真实空间的……正中央……一个……加强型的……防护舱内……物理连接着……协议的核心矩阵……”她指向脚下银白色的光平台,“破坏它……可能……直接导致协议崩溃……但……防护极其严密……而且……强行破坏……可能引发……能量爆炸……或……不可控的规则泄露……”
“还有别的出口吗?”凯勒布问。
“……有……在真实空间的……环形结构……另一侧……有一个……标注为‘通往 sublevel 1 主通道 - 3号气闸’的出口……但距离……很远……中间隔着……协议重点净化的区域……而且……出口状态……未知……”
远水难救近火。
“你之前说,泽农的信息提到‘用你的不同,去说服或覆盖它’,”沈岩回忆着,“‘覆盖’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可能,不是物理破坏,而是用你的规则状态,去……‘感染’或者‘改写’这个协议的核心逻辑?让它从‘净化一切异常’变成……别的什么?”
这个想法极为大胆。林婉怔了一下,随即,她那与系统部分连接的意识中,似乎有一些更深层的、之前被冲突掩盖的协议底层代码片段,被这个关键词触动了。
“……‘覆盖’……‘校准’的……更深层指令……”她喃喃道,眼中数据流再次加速,“协议底层……确实预留了……在‘校准模式’下……允许‘参照体’对核心秩序模板……进行……有限度的……‘动态重定义’的……接口……但……需要极高的……权限同步率……和……强大的……规则稳定性……来承受……重定义过程的……反噬……”
她看向沈岩和凯勒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更多的是沉重:“我现在的状态……和权限同步率……远远不够……强行尝试……我的意识……可能会被……协议的逻辑洪流……冲垮……或者……被反向‘格式化’……变成它的一部分……”
风险高到令人绝望。
就在这时,凯勒布忽然指着平台边缘那些漂浮的景象碎片:“等等!看那些碎片!是不是……有些变化?”
三人凝神看去。只见一些靠近平台、尤其是靠近林婉的碎片,其原本被银白光芒侵蚀、覆盖的褪色失真状态,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碎片中那些模糊的人形光影,动作不再那么机械呆板;一些终端屏幕上的乱码,隐约重组成了断断续续的、可辨识的文字片段;甚至有一个碎片中空荡的走廊角落,似乎多出了一点极其黯淡的、不属于银白色的灰暗阴影。
就好像……林婉这个“矛盾参照体”的存在,以及她与协议的绑定和干扰,不仅影响了大系统的逻辑,也开始微弱地影响那些已经被协议“处理”过的规则信息残影!她的“混合稳态”规则场,正在极其缓慢地“渗透”和“中和”一部分协议的绝对秩序化效果!
“你的影响……在扩散?”沈岩惊讶道。
林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感受着自己与周围空间的连接。是的,那种“干扰”并非只作用于系统指令,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协议所维持的这片“银白领域”的局部规则环境。虽然速度慢得可怜,范围也极小,但这无疑是一个迹象——她的“不同”,确实在“覆盖”着什么,哪怕只是最表层的“已处理数据”。
一个更加冒险,但或许比直接“覆盖”核心模板更可行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也许……我们不需要……直接‘覆盖’核心……”她声音急促起来,眼中重新燃起微光,“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种‘渗透’……和我的‘绑定’权限……做一件……更具体的事……”
“什么事?”
林婉的目光,投向了平台下方,那“寂静之种”所在的真实空间位置,然后又看向了凯勒布之前发现能量节点、并射入特殊箭矢的地方。
“这个协议……依靠‘寂静之种’供能……也依靠遍布区域的……规则传导矩阵……来维持和扩张……它的‘银白领域’……”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能将我的‘矛盾’规则特质……不是去对抗核心模板……而是注入到它的能量分配网络或者局部规则传导节点中……就像病毒……进入血液循环……”
“会造成什么?”凯勒布追问。
“可能……会导致局部区域的规则场……发生‘变异’……变得不再‘纯净’……从而干扰协议对该区域的‘净化’和控制……甚至可能……打开通往真实物理结构的……‘裂缝’或……‘薄弱点’……”林婉分析着,“如果能在关键节点……比如‘寂静之种’的防护层附近……或者……通往出口路径上的某个重要中继点……成功制造这样的‘变异’……我们或许就有机会……突破出去……或者……近距离接触到‘寂静之种’……”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沈岩直接问。
“保护我……给我时间……”林婉看向脚下光平台的某个点,那里正是她感知到的、一个连接着下方真实空间能量网络的表层接口,“我会尝试……将我的规则印记……通过这个接口……逆向注入……过程……会非常痛苦……而且会……大量消耗……我和‘寂静之种’的能量……可能会……提前触发系统的……激烈反应……”
“只要有一线希望。”沈岩握紧了合金砍刀,尽管他知道在这里这可能只是心理安慰。
凯勒布检查了一下弩机,只剩几支普通弩箭了。“我们会守住你周围。动作要快。”
林婉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她盘膝坐在那个“接口”上方,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地展示矛盾,或微弱地影响进程。主动地、有目的地调动左臂印记深处那几乎枯竭的银灰色力量,以及那矛盾螺旋结构本身,将它们高度凝聚、压缩,准备进行一次定向的、侵入性的规则“注射”。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光,不是银白,也不是银灰,而是一种极不稳定的、暗紫、银蓝、银灰三色交织的微弱光晕。左臂的裂纹仿佛活了过来,缓慢地蠕动、延伸。
她将全部意志,集中于那个“接口”。
然后,如同最精密的神经外科手术,她将那股凝聚的、代表着她全部“异常”本质的规则力量,小心翼翼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刺入了脚下那银白色的、代表着协议绝对秩序的规则网络之中!
“呃啊啊啊——!!!”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规则层面的、存在本质被强行撕裂又强行融合的恐怖感受!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扔进了两个高速对撞的规则磨盘之间!银白秩序的冰冷碾压与自身矛盾结构的激烈反抗,在她与网络的连接点处爆发了最直接的冲突!
整个银白空间再次剧烈震动!光芒疯狂闪烁!冰冷的系统警报以更高的频率和更刺耳的杂音响起:
银白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平台上的林婉涌来!试图将她“淹没”、与她“分离”、将她从网络中“拔除”!
沈岩和凯勒布立刻挡在林婉身前和两侧。没有实体可以攻击,他们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和那微不足道的个人规则场(沈岩的微弱秩序残留,凯勒布的长期污染抗性)去硬扛那汹涌而来的、无形的规则净化浪潮!
沈岩感觉仿佛有无数冰锥刺入灵魂,又像是被扔进强酸中溶解。凯勒布则感到脑中的杂音瞬间放大到足以撕裂理智的程度,眼前幻象重生。但他们死死站在原地,一步不退!
林婉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的全部世界,只剩下那条艰难维持的“侵入路径”,以及在她意志驱动下,正顽强地、一点一点地顺着路径,向着协议能量网络深处“流淌”而去的、那缕“矛盾”的规则之“毒”。
她能“感觉”到,自己那异质的规则所过之处,银白色的、整齐划一的网络结构,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变色和扭曲。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水,缓慢地晕染开一片不协调的浑浊区域。协议对该区域的控制力,正在下降。
但她也感觉到,自己的“毒”太微弱了,扩散得太慢。而协议调集的“净化”力量太强大了,正在疯狂修复受损的网络,并沿着路径反向侵蚀她的连接点。
时间!她需要更多时间!需要让“毒”扩散到足够影响一个关键节点!
她的意识在剧痛和对抗中渐渐模糊。力量的流逝快得惊人。也许再过十几秒,她就会彻底崩溃,被网络反噬,或者被净化浪潮吞没。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仿佛玻璃出现裂痕的声音,从她脚下的银白光平台某处传来!
紧接着,在她“注入”规则的那个“接口”附近,一小片大约脸盆大小的银白“地面”如镜的表面,突然失去了光泽,颜色迅速变得灰暗、浑浊,并且浮现出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黑色裂纹!
裂纹深处,不再是纯粹的银白光芒,而是隐约透出了……粗糙的、布满尘埃的金属地板的质感!
林婉的“矛盾之毒”,竟然真的在这个协议的“界面层”了一个微小的、通往真实物理空间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