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锈蚀的金属横档，透过外骨骼手套的防护层，依旧传来刺骨的寒意与粗糙的摩擦感。凯勒布打头，每一次向上攀爬都伴随着关节处伺服电机生涩的嗡鸣和金属结构承受重量的细微呻吟。他动作沉稳，刻意放慢节奏，为身后的林婉和沈岩留出足够的反应空间。照明棒被他固定在肩甲上，惨白的光柱在垂直的黑暗竖井中切割出一道有限的视野，照亮了前方锈迹斑斑、时断时续的爬梯，以及岩壁上那些不祥的、如同玻璃般光滑的“凝滞带”。
林婉紧随其后。她的动作比凯勒布更加僵硬，部分依靠外骨骼的简易助力，部分依靠意志力驱动着依旧虚弱的身体。她的左手戴着手套，但手套下的银灰色光芒透过织物，映出隐约的光晕。她没有看眼前的爬梯，而是闭着眼睛，仅凭右手与岩壁的接触和那微弱的规则感知，在意识中勾勒着一条扭曲、断续、却相对“安全”的路径。她的呼吸很轻，眉头紧锁，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抗那无处不在的、来自“凝滞带”的、如同深海压力的规则干扰中。
沈岩殿后。他的外骨骼出力调得比凯勒布更低，以减少对尚未完全愈合的背部伤口的压力。他咬紧牙关，忍受着每一次发力时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抗议，目光死死锁定上方的林婉，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合金砍刀背在身后，在这个环境中用处不大，但能带来一丝心理上的安全感。
寂静。除了攀爬的声响和他们自己的呼吸心跳，竖井内只剩下那股自下而上、持续不断的微弱气流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无数声音被捂住了嘴在同时低语的背景压力感。那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规则层面的“信息淤积”带来的精神压迫。
他们已经向上攀爬了大约十五米，越过了最初几段相对完好的爬梯。前方，林婉指示的第一处“薄弱脉络”入口——那片有着大片水渍、岩壁颜色略深的区域——就在头顶两米处。
“停。”林婉的声音通过简易通讯器传来，微弱但清晰。
凯勒布立刻停下，单手牢牢抓住横档，身体紧贴岩壁。沈岩也随即稳住。
“前面……规则密度……急剧升高……”林婉喘息着，似乎在调整感知，“‘脉络’就在……这片水渍后面……但入口处……‘淤积’很厚……需要……小心通过……不要直视……水渍中心……不要……长时间……停留……”
凯勒布抬头看向那片水渍。在照明棒的光线下，暗色的水痕蜿蜒，边缘有些许反光。乍看之下并无特别。但当他凝神看去时，一种轻微的眩晕感突然袭来，仿佛那水渍的纹路在缓缓蠕动，要将他视线吸进去。他立刻移开目光，心中凛然。
“收到。我先过。”凯勒布低声道，调整了一下外骨骼的抓握模式，让机械爪的力度更均匀。他没有直接爬向水渍区域的正前方，而是按照林婉之前感知到的“脉络”走向，向右侧横移了两格爬梯，然后向上。
当他的一只手即将探入水渍区域上方的阴影时，异样的感觉骤然降临。
“规则侵蚀……开始了……”凯勒布心中默念，强忍着不适，加快了动作，迅速将身体向上拉，想要快速通过这片区域。
然而，就在他大半个身体没入水渍上方阴影的瞬间，那混乱的絮语陡然变得“清晰”了一些！一个带着浓重回音、分不清男女老幼的声音碎片，猛地撞入他的脑海：
同时，他眼前恍惚闪过一个画面：一双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的、布满血丝、充满怨恨的眼睛！画面一闪而逝，却带来了强烈的心悸和寒意。
凯勒布身体一僵，差点松手。他用力咬了下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外骨骼的机械爪死死扣住横档。他不敢停留，拼尽全力向上爬，终于彻底脱离了那片水渍阴影覆盖的范围。
那股寒意和絮语如同潮水般退去，但残留的精神不适感依旧萦绕。他喘着粗气，停在稍高处一个相对稳固的位置，回头向下看。
“林婉，到你了。注意，里面有精神干扰。”他提醒道。
林婉点了点头。她没有像凯勒布那样快速通过，而是停在“脉络”入口边缘，再次闭上眼睛，左手的银灰色光芒稍微明亮了一丝。她似乎在主动“接触”和“解析”那片区域的规则结构，寻找干扰最小的通过方式。
几秒后，她睁开眼，淡银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似乎看透了什么。她没有横移，而是直接沿着凯勒布刚才的路径向上，但在身体进入阴影的刹那，她的左手微微抬起，指尖对着那片水渍中心虚点了一下。
一股极其细微、但性质独特的银灰色规则波动从她指尖溢出，没入水渍。
刹那间，那片区域的“凝滞”感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出现了短暂的、局部的紊乱。那些混乱的絮语和幻象干扰，似乎被这股“异物”吸引了注意力，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偏移。
林婉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窗口”，动作流畅而稳定地穿过了阴影区，来到凯勒布身边。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的“干扰”操作对她消耗不小，但眼神依旧清明。
“沈岩，快！”凯勒布立刻对下方喊道。
沈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有林婉那种精细操作的能力，只能效仿凯勒布，依靠意志力和速度硬闯。他调整呼吸，看准路径，猛地向上攀爬！
冰冷、絮语、幻象再次袭来！这一次，他“听”到的是金属扭曲的尖叫和沉闷的爆炸回响，“看”到的是瞬间闪过的、燃烧的机械残骸光影！强烈的负面情绪冲击着他的意识，背部的旧伤似乎也在幻象刺激下传来一阵灼痛。
“呃！”沈岩闷哼一声，动作明显一滞，差点脱手。
“沈岩！别看！别听！爬上来！”林婉急促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紧张。
沈岩咬牙，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双手和脚下，凭借着外骨骼的辅助和顽强的意志，手脚并用地向上猛蹿！终于，他也狼狈地冲出了阴影区，挂在爬梯上剧烈喘息，心脏狂跳，脑海中那些杂音和幻象余韵仍在嗡嗡作响。
“都过来了……”凯勒布松了口气，但神情并未放松。这只是第一道关卡。抬头望去，上方锈蚀缺失的爬梯更多，岩壁上“凝滞带”光滑镜面的区域也变得更加密集和宽广。而那道堵塞通道的塌陷区阴影，仿佛巨兽张开的嘴，悬在更高处，散发着更加不祥的气息。
“休息……一分钟……”林婉靠在一块相对凸出的岩壁上，闭目调息。她的银灰色感知必须保持连续，不能长时间中断，但短暂的喘息是必要的。
一分钟后，攀爬继续。
接下来的路程，越发艰难。爬梯的缺失越来越频繁，他们不得不更多地依靠外骨骼的机械爪在粗糙的岩壁上寻找着力点，或者利用岩缝进行短暂的攀附。每一次转换，都伴随着体力和精力的巨大消耗。
而那些“规则凝滞带”带来的干扰，也变得更加诡异和难以预测。有时只是冰冷的死寂和轻微的眩晕；有时会突然“播放”一段清晰却毫无逻辑的工程指令回响，或者夹杂着痛苦呻吟的交谈碎片；有时甚至会引发短暂的时间感知错乱——明明只攀爬了几米，却感觉过去了很久，或者相反。
最危险的一次，沈岩在穿越一片面积较大的光滑镜面区域时，眼前突然“看”到爬梯在他前方半米处凭空“断裂”，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缺口！他下意识地想要缩手躲避，身体失去平衡！
“是幻象！抓住！”凯勒布的厉喝和一股从上方甩下来的安全绳同时到达！沈岩本能地抓住绳索，外骨骼的机械爪也死死扣住了岩壁凸起，才没有坠落。他惊魂未定地再看，哪有什么断裂缺口，爬梯完好无损地在那里。但那种逼真的恐惧感和坠落感，却真实地残留着。
“这些‘凝滞带’……在模仿……过去的……事故场景……或者……投射……我们自身的……恐惧……”林婉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分析，“越是……情绪波动……越容易……被趁虚而入……”
他们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和专注，将一切异常感官都视为虚假，只相信林婉的指引和最基本的物理接触。这无疑是对精神和意志的极致考验。
距离那塌陷堵塞区越来越近。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大量大小不一的石块、扭曲的金属梁、断裂的管道，乱七八糟地堆叠在一起，将竖井通道堵死了四分之三，只在顶部和侧边留下一些狭窄的、不规则的缝隙。缝隙中漆黑一片，不知深浅，也不知后面是否还有通路。
而在这里，规则环境的压力也达到了顶峰。空气中仿佛充满了粘稠的、无形的“胶质”，每移动一寸都分外费力。那些混乱的“回响”变得更加密集和狂乱，如同无数亡魂在耳边尖啸、哭泣、低语，拼命想要将闯入者拖入它们的永恒沉寂。就连“灰光哨站”带来的那种稳定秩序感，在这里也被极大地削弱了。
林婉停了下来，身体微微颤抖，左臂的银灰色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她的鼻翼翕动，呼吸急促，淡银色的眼眸中不断闪过被强行压制的混乱光影。
“这里……‘淤积’……太厚了……‘脉络’……几乎……被淹没……”她艰难地说，“我需要……集中……全部力量……才能……找到……穿过去的……路……你们……一定要……跟紧……一步……都不能错……”
凯勒布和沈岩的心都提了起来。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爬梯几乎完全消失，全靠外骨骼的机械爪和岩壁上的零星凸起维持，下方是数十米的黑暗深渊。一旦林婉出错，或者他们没跟上，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我们就在你身后。”沈岩沉声道，尽管他自己也因精神干扰和体力消耗而头晕目眩。
林婉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她左臂的银灰色光芒不再掩饰，骤然变得明亮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将全部精神，如同最细的探针，刺入前方那片规则与物质双重混乱的“泥沼”之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下方微弱的气流声，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心跳。
林婉的身体晃了一下，嘴角再次溢出血丝，但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锐利如刀！
“找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的兴奋，“左上方……那个三角形的……缝隙后面……有一条……极其狭窄的……‘气隙’……规则干扰……相对……最弱……可以……挤过去！”
她所指的，是塌陷区左侧上方，一个由两根弯曲的金属梁交错形成的、大约半人高的三角形缺口。缺口后面黑沉沉一片。
“我先过去探路。”凯勒布当仁不让。他将安全绳在腰间系得更牢，调整外骨骼姿态，开始向那个三角形缺口攀爬。岩壁湿滑，附着着厚厚的灰尘和某种滑腻的苔藓状物质。他必须非常小心地避开那些尖锐的碎石和金属断口。
当他终于将上半身探入三角形缺口时，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尘埃、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的空气涌出。缺口后面并非直接的通路，而是一个被挤压得极其狭窄的、布满碎石和扭曲管道的夹层空间，高度不足一米，需要完全匍匐才能通过。但幸运的是，空间似乎向斜上方延伸，而且林婉所说的“气隙”确实存在——一股虽然微弱但持续的气流，从夹层深处吹来。
“后面有路！很窄，要爬！”凯勒布汇报道，然后率先挤了进去。
林婉紧随其后，沈岩最后。
在狭窄、黑暗、充满压迫感的夹层中匍匐前进，是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外骨骼的金属框架不时刮擦着周围的障碍物，发出刺耳的声响。灰尘被搅动，迷住眼睛，呛入喉咙。无处不在的规则“回响”在这里变成了如同实质的低语，紧紧缠绕着他们，试图渗透进意识的每一个缝隙。
林婉在最前面，她的银灰色感知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同时也在持续对抗着外界干扰。她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
不知道爬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却感觉像几个世纪。前方，凯勒布忽然停下了。
“到头了！前面是……一堵墙？不……是门！”凯勒布的声音带着惊疑。
林婉和沈岩努力向前看去。在照明棒微弱的光线下，夹层的尽头，赫然是一面厚重的、锈蚀严重的金属壁板，上面有一个圆形的、同样布满锈迹的手动转轮阀门，就像潜艇或大型管道的密封门。门的上方，有一个几乎被锈蚀覆盖的标识牌，隐约可见“b6-sl1, e-4 auxiliary aess”（b6-子层1，东部-4区辅助入口）的字样。
他们找到了！通往b6上层的入口！
然而，没等他们松一口气，林婉的脸色骤然剧变！
“不对！！”她失声低呼，淡银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这门……后面……规则场……极度异常！不是……正常的……上层空间！是……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他们触碰到这扇门，或者说，他们的存在被这门后的某种机制“感知”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层面的规则轰鸣，毫无征兆地，从门的另一侧，从那片他们渴望抵达的“上层空间”中，轰然传来！
与此同时，他们所在的竖井、夹层，乃至下方遥远的中继站和更深的“灰光哨站”，所有的灯光（如果他们还有的话）和能量读数（如果还有设备监测），都在同一瞬间，发生了剧烈的、同步的波动和闪烁！
那个沉睡的、古老的、名为“静默回响”的协议……似乎并非只是发送了一条无关紧要的日志。
凯勒布手还放在冰冷的转轮上，沈岩的呼吸停滞，林婉的银灰色光芒在剧烈的规则扰动中明灭欲熄。
门后等待他们的，不是逃离深层的希望之路。
而是……被悄然启动的“最终净化程序”所笼罩的、未知的审判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