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主中庭的瞬间,空间感彻底崩解。
手电光在这里变得孱弱无力。光柱射出不到十米,就像被浓稠的墨汁吞噬,边缘迅速模糊、消散。并非有实体阻挡光线,而是此地的规则对“直线传播”这一基础物理定律产生了严重的干扰。播过程中不断被空间折叠“折射”,只有极小部分能抵达视网膜或设备传感器。
“能见度……低于五米。”郑浩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带着压抑的喘息。他不断调整着战术头盔上的微光增强模式,但屏幕上只有大片雪花噪点和扭曲的色块。“热成像失效,生命探测无信号。我们像掉进了一桶黑油漆里。”
“空气成分稳定,但压力有周期性脉动,幅度约±3百帕,周期……不规律,在15到40秒之间随机变化。”沈琳报告,她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但能听出一丝紧绷。压力变化本身不致命,但那种无规律的、仿佛巨兽沉睡呼吸般的脉动,不断撩拨着人的神经。
王芸紧盯着环境规则记录仪的屏幕,那是此刻唯一相对可靠的信息源。屏幕上的三维频谱图疯狂跳动,无数代表不同规则频率的线条扭曲缠绕,像一窝暴躁的电子蛇。“规则噪声等级是入口处的……四十二倍。基频信号完全淹没。检测到至少七种不同的空间折叠模式在同时运作,叠加区域规则冲突指数极高。我们……我们可能正站在多个空间的‘缝合线’上。”
中庭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物理尺寸的增大,而是空间被折叠、拉伸、嵌套的结果。陈默的残疾化感知像一张破碎但敏感的网,努力捕捉着这片扭曲领域的结构。他“看到”:
“保持‘回声’协议,每三分钟报告。”赵建国的声音在频道中响起,稳定如锚,“不要相信眼睛,不要相信直觉方向。陈默,我们需要路径。”
陈默闭着眼,将绝大部分处理能力都投入到规则感知的解析中。银灰色瞳孔在眼皮下快速颤动,锈化节点因持续高负荷而发出低沉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哀鸣”。右臂凝胶内的稳定剂流动加速,试图抵消规则环境对伤口处异常能量的刺激。
“当前位置:一个不稳定的规则‘气泡’内。”他开口,声音因为极度专注而显得格外平直,“气泡壁由多重空间折叠面构成,正在缓慢‘呼吸’——周期约两分钟一次膨胀收缩。安全移动窗口在每次‘收缩’末期,约持续二十五秒。在此期间,折叠面的规则冲突降至最低,路径最清晰。”
“收缩期……还有多久?”李志刚问。
“四十三秒。”陈默精确报时,“收缩开始后,跟随我的标记。我会用低能量规则频闪标记可行进路径的边缘。注意,路径本身可能违反常理,比如需要侧身通过视觉上不存在的‘缝隙’,或短暂踏足感知中‘悬空’的区域。”
等待。在绝对的黑暗和诡异的回响中等待。每一秒都被拉长。那些碎片化的倒影在周围闪烁得越发频繁,偶尔能瞥见一张模糊的、与自己相似但表情迥异的脸一闪而过。林婉紧紧跟在陈默身侧,她的共鸣能力全力张开,像一层柔软的保护膜,努力过滤掉环境中最尖锐、最混乱的情绪杂波——那是一种混合了长久孤独、模仿渴望、以及某种更深沉的、被遗忘的悲伤的“集体潜意识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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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缩开始。”陈默突然说道。
几乎同时,众人感到周围无形的“压力”微微一轻,那种空间被肆意揉捏的滞涩感短暂消退。陈默抬起完好的左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银灰色的规则辉光——这是他目前能调动的、不触发深层干预模块的极限。他屈指一弹。
一点米粒大小的银光飞出,落在左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然后无声地炸开,化作一个直径约半米的、缓慢旋转的银色光圈,标记出“路径起点”。
“跟上!”赵建国低喝。
陈默开始移动。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怪异,时而直线前进,时而在毫无障碍物的地方突然侧身、弯腰、甚至后退一步,然后再前进。每一步落下,他都会弹出一粒银光,标记出下一个“落脚点”或“转向点”。这些银光标记在黑暗中连成一条断断续续、曲折诡异的虚线。
小队成员咬着牙,克服着视觉和直觉的强烈不适,严格按照陈默标记的路径前进。郑浩在踏上一处视觉上是“空气”但脚下传来坚实触感(尽管是那种弹性黑暗的触感)的区域时,忍不住低骂了一声。王芸则发现,当她按照标记侧身通过一道“缝隙”时,两侧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感到一股强大的、无形的“挤压感”,仿佛空间本身在排斥她。
二十五秒的安全窗口极其短暂。
当陈默弹出第九个标记,带领队伍绕过一个在规则感知中巨大无比、但在视觉上只是一片朦胧阴影的“折叠涡流”时,安全窗口结束了。
周围的压力瞬间回归,甚至比之前更强。空间折叠面再次活跃起来,那些银光标记在剧烈波动的规则中迅速黯淡、熄灭。但幸运的是,他们已经穿过了最不稳定的区域,抵达了中庭内一个相对“平静”的角落。
这里似乎曾经是商场一楼的某个品牌专柜区。残破的柜台依稀可辨,几具褪色的模特假人倒伏在地,肢体扭曲。一面巨大的、碎裂成蛛网状的镜子斜靠在墙上,镜片映出无数个破碎变形的队伍倒影。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黑暗似乎稀薄了一些。手电光能勉强照出周围十几米的范围,虽然景象依旧扭曲怪异。
“暂时安全。”陈默靠在一个半倒塌的柜台边,微微喘息。测仪显示数值停留在385,刚才的精确路径引导消耗巨大。锈化节点的嗡鸣声变得更加尖锐,右臂传来阵阵牵扯痛。“此地规则结构相对‘惰性’,折叠程度较低,可能是早期镜廊扩张未完全覆盖的区域,或是受实体结构(如承重墙)残余影响形成的‘规则洼地’。”
赵建国示意队员警戒四周,自己则观察着环境。他的目光落在那面巨大的碎镜上,眉头紧锁。镜中的无数个他们,动作并不完全同步,有些碎片中的倒影似乎在做着微小的、独立的动作——挠头、转身、甚至交头接耳。
“这地方……镜子里的东西越来越不安分了。”李志刚也注意到了,枪口下意识地对准了碎镜。
“不仅镜子。”林婉突然开口,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布满灰尘的地面。她的眼睛没有看任何具体的东西,而是仿佛在凝视着地面的“深处”。“这里……残留着很多‘印记’。不是脚印,是……‘存在过’的痕迹。很淡,很旧,但很多。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恐惧的、奔跑的、徘徊的、最后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切的悲哀,“他们……都没能离开。”
她的话让所有人背脊发凉。永辉百货的失踪案不止一起。那些失踪者,是否也曾像他们一样,在这里挣扎、绝望,最终被镜廊的规则吞噬,只留下这些虚无缥缈的“存在印记”?
“能找到这些印记的‘流向’吗?”陈默问林婉,“它们最终指向哪里?”
林婉集中精神,她的共鸣能力如同无形的触须,深入感知着那些残留的“情绪化石”和“存在余温”。片刻后,她脸色更加苍白,抬手指向中庭更深处,一个被更多阴影和扭曲结构遮蔽的方向。“大部分……都朝着那边去了。越靠近那边,印记里的‘情绪’就越淡,最后……变成一片空白。不是平静的空白,是……被‘擦掉’的空白。”
被擦掉?被什么擦掉?
就在这时,王芸手中的记录仪再次发出警报。
“检测到高强度规则脉冲!来源……就是林婉指的方向!脉冲正在增强,模式……带有强烈的‘同化’与‘覆盖’特征!它在……它在扫描这片区域!”
话音刚落。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感觉不到、但让所有人瞬间头皮发麻的规则震颤,以那个方向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
震颤扫过身体的瞬间,陈默感到自己的规则存在仿佛被一层冰冷的、粘稠的“网”拂过,试图读取、解析、甚至……复制。锈化节点剧烈震动,自发产生抵抗,将那股扫描力量大部分排斥在外。但其他队员显然没这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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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郑浩闷哼一声,踉跄了一步,战术头盔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头……像被铁刷子刮了一遍……”
沈琳和王芸也露出痛苦的神色,李志刚则猛地晃了晃脑袋,眼神出现短暂的涣散。
赵建国强忍着不适,低吼道:“精神防御!集中注意力!别让它钻进来!”
那震颤只持续了三秒,便消失了。
但它的效果立竿见影。
“看……镜子……”王芸颤抖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向那面巨大的碎镜。
只见镜中,那些原本只是微小不同步的倒影,此刻全部静止了。
然后,慢慢地,所有碎片中的倒影,齐齐地、朝着镜外的真人,转过了头。
成千上万个破碎的、变形的“赵建国”、“陈默”、“林婉”……用它们空洞或扭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镜外对应的本人。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只是注视。
一种比任何狰狞面目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纯粹的、规则层面的“观测”。
“它……它在‘标记’我们。”陈默的声音冰冷,分析着刚才的规则脉冲本质,“那个脉冲是一个高权限的‘识别与记录’协议。镜廊的深层规则核心,或者其某个关键节点,刚刚正式‘注意到’我们的入侵,并启动了对我们的特征扫描。这些镜像的同步凝视,是扫描完成后的‘确认反馈’,也可能是一种初步的‘锁定’。”
“锁定之后呢?”郑浩的声音有些发干。
“未知。”陈默的银灰色瞳孔扫过那些静止的镜像,“可能是持续追踪,可能是适应性规则的调整以针对我们,也可能是……‘同化’程序的预备步骤。”
“不能待在这里!”赵建国果断决定,“既然林婉感知到失踪者的‘印记’流向那边,脉冲也来自那边,说明那里很可能是镜廊的核心区域,或者至少是一个关键节点。我们的任务就是调查清楚。趁现在它可能还在‘处理’扫描数据,我们主动靠过去!陈默,还有相对安全的路径吗?”
陈默再次将感知投向脉冲传来的方向。那里的规则结构更加复杂、凝实,但也因此,某些“通道”在密集的折叠中反而可能形成相对稳定的“隧道”。
“有。但路径更窄,环境干扰会更强。需要保持绝对安静,任何规则的主动散发(包括强烈的情绪、意图)都可能被捕捉并触发反应。”陈默说道,同时开始规划路线,“跟我来,速度要快,但脚步要轻。不要再看镜子。”
小队再次出发,贴着残破的柜台和墙壁阴影,向着中庭深处、那片被更浓重黑暗和规则脉冲源头笼罩的区域潜行。
碎镜中的无数倒影,依旧静静地、同步地“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没入黑暗,那些倒影才缓缓地、僵硬地转回头,恢复了之前那种微小的、不协调的各自活动,仿佛刚才那骇人的同步凝视从未发生。
但某种无形的“标记”,已然烙印在了这支闯入者小队的规则存在之上。
镜廊,已经记住了他们的“味道”。
前方的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感知中,它开始呈现出某种结构——由无数细密的、流动的规则线条编织成的、不断变幻形态的“膜”或“茧”。膜的另一边,传来低沉、规律的搏动,仿佛一颗巨大而无形的规则心脏在跳动。
空气中,那种甜腻的腥气变得浓郁,其中混杂了一股新的气息——陈旧纸张、廉价香水、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孩子的奶腥味。
各种矛盾的感官信息碎片从黑暗深处飘来:一段断续的、走调儿的儿歌哼唱;女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购物车车轮滚过光滑地板的隆隆声;以及,一种仿佛无数人同时在很近的距离低语、却又完全听不清内容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呢喃。
他们正在接近镜廊的“内脏”。
或者说,正在主动走向那个发出邀请、却又刚刚对他们进行了冰冷扫描的“主人”的巢穴。
黑暗在前方翻涌,如同活物。
而他们手中微弱的手电光,像投入深海中的火柴,渺小,摇曳,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调查,正滑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