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光灯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准时亮起。
苏砚的白大褂袖口沾着未擦净的骨粉,指节抵着电脑屏幕上的电力负荷曲线,蓝色的光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棱。
三个月前她让周远黑进疗养院供电系统时,只说要查医疗设备维护记录。
此刻屏幕上那道突兀的尖峰像把解剖刀,精准剖开谎言——3号楼每晚两点零五分开始,用电量陡增至普通病房的三倍,波动频率和icu呼吸机的送气周期分毫不差。
“慢性阻塞性肺病。”她对着空气轻声说,鼠标滚轮划过陈延平七年前的火灾事故病历,“血氧饱和度低于85就会触发急性呼吸衰竭,所以他需要独立供氧系统。”
打印机的嗡鸣打破寂静,三张a4纸从出纸口滑出,第一页的“生命体征未终止”被绿色记号笔圈了又圈。
苏砚把第一份塞进解剖台下方的暗格,金属扣闭合时发出轻响;第二份藏进心理组档案柜最底层,那里压着苏棠上周刚做完的侧写报告;第三份塞进水泵房生锈的工具箱,她记得上周检修时看到箱底有半瓶松动的螺丝——如果有人想找,这些螺丝会先发出警报。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是裴溯的消息:“来我办公室,有发现。”
律所的百叶窗拉着,裴溯坐在转椅上,电脑屏幕亮着黑白的直播录像。
他面前摆着半冷的黑咖啡,杯壁凝着水珠,在檀木桌上洇出深色痕迹。
苏砚走近时,他正用镊子夹着耳机线,将一段音频拖进频谱分析软件。
“看这里。”他点击暂停键,画面停在座谈会上白发老人攥着话筒的瞬间,“‘撕裂队伍’的口型。”他对着空气模仿老人的唇形,上唇几乎没动,“正确发音应该是上唇轻触下唇,可他的嘴唇开合更接近‘释放信号’。”
音频轨突然跳出一串尖细的滴答声,裴溯的瞳孔缩了缩。
他调出法院内部通讯器的频率表,对比后猛地直起身子:“这是按键音。”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敲击,摩尔斯码转换器的窗口弹出一行字:“三点,停尸间,Δ02。”
“他们在用受害者的眼泪发电报。”他摘下耳机,指节抵着太阳穴,“陈延平的女儿英文名缩写是Δ02,当年sy02案的编号也是Δ02——这不是巧合。”
苏砚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领口的蝴蝶发卡,金属边缘硌得皮肤发疼。
“周远那边呢?”
“他刚发消息。”裴溯点开微信,照片里是布满霉斑的通风井,一台老式心电监护仪的屏幕闪着幽绿的光,床头卡“李维安”三个字被水浸得模糊,腕带编号却清晰可辨——7-09-04,和七年前sy专案组临时人员名单里那个“协助调查员”的编号分毫不差。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打在律所的玻璃幕墙上。
苏砚的手机再次震动,是周远的语音:“排水管夹缝捡到电池,和殡仪馆火化炉的温控记录仪型号一样。”
“他们用尸体替换时调整了温度。”苏砚的声音低下去,“所以骨灰重量才会少06公斤——那是被低温灼烧后残留的软组织。”
裴溯突然抓起外套:“去市立医院。周远在地下二层停尸间等我们。”
电梯下行时,苏砚望着数字屏跳动的红光,想起今早解剖室里重叠的蝴蝶纹路。
她摸出发卡别在发间,金属凉意透过头皮渗进血管。
裴溯的血帕从外套口袋露出一角,帕子上的蝴蝶被洗得发白,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地下二层的霉味比想象中重。
周远蹲在冷藏库门口,工装裤膝盖沾着泥,手里攥着个证物袋,里面的电池还带着潮气。
“监护仪连的是输液泵。”他指向墙角,“液体标签被撕了,但残留的药物成分检测报告在我电脑里——是镇静剂。”
苏砚蹲下身,指尖划过床头卡边缘的水痕。
“李维安”三个字突然变得熟悉,她翻出手机里的旧档案,七年前sy专案组的协助调查员名单上,确实有个叫李维安的记录员,入职三个月后“因病离职”。
“他根本没离职。”裴溯的声音像冰锥,“他被关在这里,每日注射镇静剂,维持着‘植物人’状态——这样陈延平就能用他的身份继续活动。”
雨越下越大,打在停尸间的换气扇上,发出沉闷的轰鸣。
苏砚的手机突然亮起,是苏棠发来的消息:“刚整理完遗属代表的材料,有份申请书的签名墨水颜色不对,像是……”
消息没发完,屏幕突然黑了。
苏砚抬头时,裴溯和周远也正看着自己,三个人的手机都熄了屏。
冷藏库里的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幽绿的波形图骤然拉成直线。
“有人切断了电源。”周远的声音被警报声撕裂,“他们知道我们来了。”
苏砚摸出发卡攥在掌心,金属尖刺扎进皮肤。
她望着裴溯,对方眼底的偏执混着某种滚烫的东西,像七年前那只撞进解剖室的蝴蝶,明明脆弱,却非要撞破玻璃。
“走。”裴溯扯过她的手腕,“去心理组。苏棠那里有我们需要的最后一块拼图。”
走廊的应急灯开始闪烁,红色的光里,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像三只试图破茧的蝶。
水泵房的铁皮门被周远用改锥别开时,苏砚的后颈还残留着应急灯红光灼烧的刺痛。
她望着裴溯攥紧的手机——屏幕上苏棠的加密信息还在跳动,他在写操作手册,不是家书几个字像根细针,正顺着视网膜往脑子里钻。
苏棠的消息。裴溯将手机转过来,水珠顺着他额角的碎发滴在金属外壳上,她用语义熵模型分析了所有遗属材料。
苏砚的手指在潮湿的空气中悬了半秒,最终按在清源重启计划已完成那行连读后的文字上。
她想起今早替苏棠整理档案时,那叠材料里飘出的檀木香气——和陈延平七年前庭审时用的香薰味道分毫不差。净源服务公司她轻声念出苏棠附言里的名字,喉结滚动,当年sy02案的物证保管、尸检报告打印,都是他们承包的。
周远突然蹲下,工装裤膝盖蹭过积灰的水泥地。
他掏出平板电脑,蓝光映得眼窝发青:我黑进净源的旧服务器了。屏幕上跳出一串乱码,看时间戳,七年前11月23号——正好是苏棠失踪那晚,他们有笔异常转账,备注是绿笔维护费
裴溯的指节抵在水泵的金属外壳上,凉意透过衬衫渗进皮肤。
他想起两小时前在疗养院外围的经历——穿白大褂的护士放下水杯时,杯底纸条上的字还带着墨香。你母亲临终前,也说过海很蓝。这句话像根线,突然扯动记忆里那个暴雨夜。
他当时蜷缩在看守所的铁椅上,母亲的手从铁栏缝里伸出来,血在他掌心画蝴蝶时,确实说了句:海是蓝的,小溯要记得。
裴溯?苏砚的声音打断他的恍惚。
她注意到他握手机的手在抖,那抹白帕从袖口滑出半寸,蝴蝶纹路在昏暗中忽明忽暗。
疗养院的对话。裴溯深吸一口气,将拾音器里的录音导出。
电流杂音中,苍老的男声时断时续:Δ02通道失控让继续写下去只要她在动,我们就还在。
苏砚的呼吸突然一滞。
她抓起桌上的波形图,指甲在抖动频率处划出白痕:这个!她转向周远,调苏棠失踪当晚的值班日志。
键盘敲击声在狭小的水泵房里格外清晰。
周远的太阳穴跳得厉害,屏幕上的日期终于停在2016年11月23日:警报器故障记录系统日志显示人为误触,责任人签名是——他抬头,目光与苏砚相撞,现任副局长李建明。
水泵突然发出闷响,震得桌上的证物袋簌簌作响。
裴溯扯了扯领口,那里还留着护士递水杯时飘来的消毒水味。他们不怕我们查真相。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他们怕的是我们想起——他看向苏砚,那些本该被法律保护的人,也曾在文件上签过字。
苏砚的手指无意识抚过领口的蝴蝶发卡。
七年前那个雨夜,妹妹苏棠攥着这只发卡冲进暴雨时,解剖室的警报器也发出过同样的电流杂音。
她忽然想起今早苏棠整理材料时说的话:姐,这些遗属的眼泪都像按了暂停键。原来不是暂停,是录播——他们在用别人的痛苦,给清源计划写注脚。
月光不知何时漫过破损的气窗,正好落在水泵的接口处。
那里焊着一只极小的蝴蝶,金属表面还带着新蹭的划痕。
苏砚蹲下身,指尖轻触蝶翼,凉意顺着指腹爬进血管。
她想起裴溯口袋里的血帕,想起周远电脑里那个绿笔维护费的转账记录,突然明白所谓活着的人才需要墓碑——他们不是在纪念死亡,是在用死亡做茧,把所有知情者困在过去。
周远,黑进李建明的私人云盘。苏砚直起身子,发卡上的蝴蝶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找2016年11月23号的监控备份。
裴溯从外套内袋摸出录音笔,按下暂停键时,电流杂音里突然溢出半句模糊的海。
他望着苏砚眼里跳动的光,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温度——原来有些茧,是要活着的人用血肉撞开的。
水泵房外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周远猛地抬头,手指按在平板电脑的关机键上。
苏砚摸出发卡攥紧,尖刺扎进掌心的痛让她清醒:他们来了。
裴溯将拾音器塞进苏砚手里,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去心理组。他的声音低哑,苏棠的电脑里有的笔迹鉴定。
三个人的影子在月光下重叠,像三只即将破茧的蝶。
水泵接口的蝴蝶被风掀起半片翅膀,露出底下一行极小的刻字——海蓝时见鲸。
应急灯的红光在走廊里拉成长影,苏砚的鞋底碾过潮湿的地砖,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裂缝上。
裴溯的掌心隔着袖口烫得惊人,周远落在最后,平板电脑贴在腰间,随时准备切断追踪信号。
心理组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冷白的光。
苏砚的指尖刚触到门把手,门内突然传来纸张翻页的轻响——不是自动翻页器的机械声,是活人用指腹蹭过纸边的沙沙响。
她和裴溯对视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地抽出西装内袋的钢笔,笔帽旋开,露出暗藏的战术刀片。
苏砚摸出发卡别在耳后,金属尖刺贴着耳垂,疼得她睫毛轻颤。
推开门的瞬间,苏棠的转椅正对着窗户,椅背挡住了她的脸。
她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屏幕蓝光映得桌面泛着冷光,一叠侧写报告散落在地,最上面那张的标题被苏砚看得真切:《关于“系统性沉默”的群体心理分析——以sy02案相关职员为样本》。
“姐。”苏棠的声音从椅背后传来,带着点鼻音,“你们来晚了三分钟。”
转椅转过来,苏棠的发梢滴着水,后颈沾着半片梧桐叶,显然是从窗户翻进来的。
她脚边放着一个黑色u盘,上面贴着便签纸,字迹是她特有的圆体:“给周远,值班记录全在里面。”
“有人堵了楼梯。”苏棠掀起裤脚,脚踝处有道红痕,“我从消防通道爬上来的,看见李建明的司机在一楼抽烟,手机屏幕亮着——是我们的实时定位。”
周远立刻蹲下插u盘,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定位被植入了医疗手环的信号,他们用sy02幸存者的健康监测系统追踪我们。”他调出监控画面,一楼大厅果然有三个穿黑西装的人正往电梯口移动,“还有两分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