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某种被遗忘已久的坟墓被骤然开启。
苏砚的脚步在踏入地下室的瞬间便凝滞了,视线穿过昏暗,精准地锁定了对峙的两人。
林婉清站在房间中央,那张曾经温婉的脸上布满了扭曲的狂热,她手中紧握着一台老式录音机,尖锐刺耳的电流声中,一个稚嫩的哭喊被反复撕扯、播放。
“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那是七年前,苏棠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滚烫的钢针,狠狠扎进苏砚的心脏。
“你听到了吗?”林婉清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她向你求救,可你在哪里?你抛弃了她,就像当年那些人抛弃我的女儿一样!你们都一样!”
苏棠站在她对面,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苏砚预想中的恐惧,只有一片沉寂的、近乎冰冷的平静。
她没有看歇斯底里的林婉清,也没有看冲进来的姐姐,目光垂落,落在自己手中的解剖刀上。
那把刀,曾是她对抗梦魇的武器,此刻却成了对峙的焦点。
下一秒,苏棠动了。
她没有将刀刺向任何人,而是猛地弯腰,手腕用力,将那柄锋利的解剖刀深深插入了脚下潮湿的水泥地里。
刀尖没入地面,只留下刀柄在微弱的光线下微微震颤,发出沉闷的嗡鸣。
“你说,你选中我,是因为我像你的女儿。”苏棠缓缓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那段扭曲的录音,“可你忘了一件事。她死了,而我活下来了。”她向前踏了一步,那一步仿佛踩碎了某种无形的枷锁,“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是来终结这一切的终结者。”
林婉清脸上的疯狂出现了一丝裂痕。
苏砚没有上前夺刀,也没有试图将妹妹护在身后。
她只是沉默地走过去,坚定地站到了苏棠的身侧。
她能感觉到妹妹身体极力压抑的颤抖,也能看到她插刀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们一起做完这件事。”
就在这时,林婉清手中的录音机突然发出“咔”的一声巨响,那段折磨人的哭喊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为刺耳的电流噪音。
紧接着,信号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干扰,录音机开始反复卡带。
“救我——救我——救……”
破碎的音节像断了线的珠子,失去了原有的悲伤,只剩下机械而诡异的重复。
地下室所有的无线信号在同一瞬间被切断,唯有苏砚衣领上那枚微型记录仪的红点,依旧在黑暗中执着地闪烁。
这是周远的信号。
在这片诡异的残响中,苏棠再次缓缓走向林婉清。
这一次,她手里没有刀,而是拿着一张画。
她将画递了出去,画纸在林婉清面前展开。
画面上,一只斑斓的蝴蝶正从一个烧焦的茧中奋力挣脱,而在那茧的下方,是一叠熊熊燃烧的病历本,最上面一本的标题清晰可见——《致不再做梦的女孩》。
林婉清的瞳孔剧烈收缩,她死死盯着那幅画,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惧又极度渴望的东西。
她脸上的疯狂与恨意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孩童般的茫然与崩溃。
突然,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那台卡顿的录音机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她没有去捡,只是捂住脸,发出了压抑许久的痛哭。
“我没有想伤害她……我只是……我只是想让她记得我……”
地下室的门被再次推开,裴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穿那一身标志性的笔挺西装,手中也没有装着案卷的文件袋。
他只是拎着一只陈旧的棕色皮箱,快步走了进来。
皮箱被重重地放在地上,锁扣弹开,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已经泛黄的纸张。
那是他母亲七年来所有的申诉材料。
裴溯没有看苏家姐妹,他的目光径直落在跪地痛哭的林婉清身上。
他蹲下身,从皮箱里抓出一沓文件,当着她的面,一页一页,缓慢而用力地撕碎。
纸屑如雪,纷纷扬扬地撒落在她脚边。
“你说法律是冰冷的,可你用它的漏洞,用你精心设计的伪证去杀人。你说记忆很重要,可你篡改它,把它变成伤害别人的武器。”裴溯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现在我告诉你——真正的正义,不是让死去的人沉冤得雪,而是让活着的人,不再重复死去的悲剧。”
他站起身,转向苏砚,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决绝:“苏砚,我不再需要翻案来证明她的清白。我需要的是,不让另一个妹妹,在同样的地方消失。”
警方很快控制了现场。
苏砚在技术科的同事对林婉清那台被干扰的录音机进行检查时,有了惊人的发现。
在录音机内部的主芯片里,他们发现了一段被刻意隐藏的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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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哭喊,也不是对话,而是一段女人哼唱《致爱丽丝》的片段。
苏砚戴上耳机,那段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响起。
她立刻调取了七年前案发现场那台钢琴的键盘磨损报告,将声纹和节奏进行比对。
结果让她浑身冰冷。
哼唱的声纹属于林婉清本人,而她哼唱的节奏,每一个音符的长短、每一次停顿的习惯,与当年那份报告里记录的、导致裴溯母亲被误判为凶手的“独特指法习惯”——完全一致。
她终于明白了。
当年她出具的那份“指法吻合”的鉴定报告,根本不是找到了真凶的证据。
那是林婉清故意留下的陷阱,一个用她自己的弹奏习惯伪造的线索,精准地引导着自己,将凶手的帽子扣在了一个无辜者头上。
那不是证据,是她亲手递出的一把刀。
苏砚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也曾被利用,成为杀人的工具。
结案后第三天,市局心理支援组收到了一份特殊的实习生申请。
申请人是苏棠。
在个人陈述那一栏,她只写了一句话:“我不再画画给别人看,我要学会听那些画不出来的人说话。”
她最后一次走进那个代号为b2的房间,用一大桶白色涂料,覆盖了墙壁上所有光怪陆离的旧涂鸦。
那些曾经是她噩梦化身的怪物、牢笼和眼睛,都在滚轮的粉刷下被一一吞没。
最后,她在房间正中央的白墙上,用黑色的记号笔,留下了一行字。
“我不是标本,我是证人。”
当晚,苏砚在解剖室整理最后的证物袋,准备封存归档。
苏棠靠在门边,看着她将林婉清的录音机、自己的那幅画作、裴溯撕碎的案卷残页一一装入物证袋。
在物证袋的标签角上,苏棠用细细的笔迹又加了一行字:“下一个,我们一起查。”
苏砚封存好证物,抬起头,看见裴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解剖室外。
他手中拿着一份崭新的蓝色文件夹,封面上用宋体字印着一行标题——《白塔项目关联人员死亡统计》。
他没有说话,只是隔着玻璃,将那份卷宗轻轻推过冰凉的桌面,推向苏砚的方向。
窗外,积蓄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解剖室内外两人的倒影。
在他们中间,那把曾经隔绝一切的、孤零零的解剖刀,已然不见踪影。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解剖室外走廊的灯光在厚重的水汽中晕开,模糊成一团又一团昏黄的光斑,像是一双双窥探着什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