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无法穿透的灰色阴霾迅速吞噬了苏棠眼中最后的光,她的胸口起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时间在苏砚的感知里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被浸泡在冰水里的刀刃,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急救包里的东西被她胡乱地翻了一地,纱布、消毒剂、肾上腺素……都不是她现在需要的。
直到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玻璃管。
那是一支没有任何标签的药剂,透明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死寂的光。
苏砚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封加密邮件的片段,来自已经死去的林教授,就在他遇害的前几个小时。
“……我留下了一支应急神经稳定剂,来源……保密。它能强行重启濒临崩溃的神经中枢,但代价未知。小砚,不到万不得已,永远不要用它。”
万不得已。
苏砚看着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几乎要被拉成直线的脑电波曲线,苦涩地笑了。
现在,就是用了,苏棠可能醒来,也可能彻底脑死亡,变成一具真正意义上的活体标本。
不用,她将在几分钟内失去唯一的亲人。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冰冷的针管在她颤抖的指尖打滑,但当针头刺入妹妹静脉的那一刻,她的手却稳如磐石。
透明的液体被缓缓推入,像一个来自地狱的赌注,赌注是她妹妹的灵魂。
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市图书馆顶楼的天台上,风声呼啸。
裴溯站在天台边缘,俯瞰着下方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城市。
他面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记者正手忙脚乱地调试着一台便携摄像机。
“裴律师,你确定要在这里?警方的人已经在布控了,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老记者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他是当年唯一一个质疑“裴母案”官方结论,并因此被迫提前退休的人。
裴溯找到他,只用了一句话:“你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就是要在这里。”裴溯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让他们来。阳光越是强烈的地方,影子才越无处遁形。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安全的角落,而是一个全世界都能看到的舞台。”
他知道这是陷阱,对方早已通过监控锁定了老记者,这个地点从他联系上老记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暴露。
但这正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他要的不是逃亡,而是把火烧得更大,大到足以引燃整个夜空,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再也藏不住。
安全屋里,死寂被一声微弱的呻吟打破。
苏砚猛地扑到床边,只见苏棠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
那条近乎水平的脑电波曲线,此刻正以一种诡异而陡峭的角度向上攀升。
几秒钟后,苏棠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茫然,只有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仿佛燃尽了生命的疲惫和清明。
“我知道他们藏在哪。”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耳语,却清晰地刺入苏砚的耳膜,“城南,废弃的儿童医院。地下三层……那里有主控终端的备份服务器。”
信息量巨大,但苏砚没有时间去消化。
她只知道,妹妹醒了,她们拿到了最关键的筹码。
四个人抵达图书馆天台时,老记者的摄像机已经对准了他们,红色的录制指示灯在夜色中像一颗警惕的眼睛。
直播开始的倒计时结束,信号被推送到了一个加密的海外直播平台。
仅仅三分钟后,刺耳的警报声由远及近,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楼下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监狱的探照灯,死死地锁定了天台。
“他们来了。”老记者脸色煞白。
裴溯却毫不在意,他冷静地打开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将其连接到直播设备上。
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复杂而绚烂的动态图,无数光点在模拟的脑部结构中亮起、熄灭,像一片深邃的星云。
“各位正在观看直播的网友,我是律师裴溯。”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网络,“屏幕上显示的,是st-00样本,也就是苏棠的实时神经活动记录。官方说她的一切都是精神创伤导致的幻觉。那么,请解释一下,”他指向屏幕上一片被同时点亮的区域,“为什么她的‘幻觉’,能够同步激活另外三十七个‘茧计划’中被记录为脑死亡的沉睡样本?”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开始以几何级数飙升。
就在这时,苏砚搀扶着苏棠,一步步走到镜头前。
苏棠的脸色苍白如纸,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她缓缓摘下头上的帽子。
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在她光洁的额角处清晰可见。
那位置,那形状,与他们从林教授遗物中找到的“茧计划”内部文件中,关于神经接入端口植入位置的标注,分毫不差。
她直视着冰冷的摄像头,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苏棠。七年前,我被‘茧计划’选中。我没有失踪,我是……逃出来的。”
话音未落,她猛地弓下身,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她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棠棠!”苏砚撕心裂肺地喊道,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变故发生得太快,直播间瞬间被无数的问号和惊叹号刷屏,在线人数直接突破了一千万。
楼梯间传来了防爆盾牌撞击铁门的巨响,警方开始强攻了。
天台的风更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
裴溯他对着挂在胸口的对讲机,朝楼下嘶吼道:“所有人后退!再敢前进一步,我就当着全网直播自杀!我要让全世界都看看,你们是怎么用谎言和暴力,逼死一个追求真相的律师的!”
他的威胁暂时延缓了警方的攻势。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抱着妹妹痛哭的苏砚,却突然停止了哭泣。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是悲伤和绝望,而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属于法医的冷静。
她猛地站起身,将瘫倒在地的摄像机重新扶正,镜头没有对准裴溯,而是转向了她自己和怀里气若游丝的苏棠。
“现在,”她用一种异常清晰、稳定的声音,对着镜头,也对着楼下的警方和全世界的观众宣布,“我,苏砚,以一名法医的身份,在这里进行现场声明:苏棠,‘茧计划’活体样本,生命体征可供检验。”
她顿了顿,沾着妹妹鲜血的手轻轻抚过苏棠仍在微弱起伏的胸口,眼神锐利如刀。
“谁敢说她是假的,谁想否认这一切的存在,就上来——验尸!当着所有人的面!”
镜头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她那只被鲜血浸染的手,和苏棠胸口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却又顽强存在的最后一丝生机上。
楼下,盘旋的直升机螺旋桨声、警方的喊话声、尖锐的警报声,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仿佛要将这城市的夜空彻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