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苏砚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时,她正对着苏棠日记里那张照片发怔。
照片上两个小女孩的羊角辫被风掀起,蝴蝶标本在玻璃展柜后泛着冷光——这是她记忆里最模糊的童年碎片,此刻却像被解剖刀挑开的组织,暴露出底下暗红的脉络。
“小砚。”林雪的声音从听筒里渗出来,带着潮湿的鼻音,“我想清楚了。
当年你妈妈总去的那家心理诊所我可以把名单给你。“
苏砚的呼吸顿了顿。
凌晨的公寓里,冰箱压缩机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
她记得几个小时前打给林雪时,对方的沉默像块压在胸口的石头,此刻这通电话来得太突然,像暴雨前突然裂开的云层。“为什么现在说?”她问,尾音不自觉带上法医特有的冷静。
“我昨天路过中心广场,看到电子屏上在播你和裴律师的新闻。”林雪吸了吸鼻子,“你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和小时候苏阿姨抱着你哭时一模一样。”背景音里传来翻纸页的沙沙声,“我拍了名单照片,现在发你。
小砚,我知道你不信我,但“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我真的想帮你。“
苏砚盯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照片。
七家心理诊所的名字排列整齐,墨迹深浅不一,像是反复修改过。
她对着天花板眨了三次眼,把涌到眼眶的热意逼回去——上一次有人说“想帮她”,是苏棠失踪那天,说要带妹妹去买冰淇淋的邻居。
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台,宋杰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进来。
技术专家的眼镜片泛着冷光,屏幕里他滑动着平板:“第三家,‘晨曦心理’,注册地址在长安路23号。”鼠标箭头突然顿住,“但系统显示,这家机构2013年就注销了,原址现在是家奶茶店。”
苏砚的指尖抵着茶几边缘,木质纹路硌得生疼。“她知道我们在查母亲的就诊记录。”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解剖室里的镊子,“故意给了个死胡同。”
“可能不止。”宋杰推了推眼镜,“我比对了其他几家,有四家最近半年变更过法人,其中两家和‘天盛传媒’有间接股权关联——赵天明的公司。”
手机在此时震动,裴溯的消息弹出来:“来律所,镜像计划启动。”
律所顶楼的玻璃房里,裴溯正对着落地窗调整袖扣。
晨光穿过他的发梢,在肩线投下锋利的影子。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脸,指节轻轻叩了叩桌上的优盘:“宋杰伪造了段监控,显示苏棠失踪当晚,你从证物室拿走了染血蝴蝶发卡。”
苏砚的瞳孔微微收缩:“你要引他们主动暴露。”
“舆论战最忌被动。”裴溯的拇指摩挲着优盘边缘,“我让人把’关键物证被藏匿‘的风声放进他们常蹲的匿名论坛。
如果半小时内没有新闻“他抬腕看表,”那说明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更沉得住气。“
话音未落,宋杰的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音是键盘敲击声:“孙悦,’锐视新闻‘的主编,实际任职于’云策舆情‘——赵天明去年收购的公关公司。
刚发了通稿,标题是《法医苏砚:从解剖台到证物箱的黑色手》。“
裴溯扯松领带,眼底浮起偏执的光:“马文呢?”
“已经定位到她的手机信号,在河西科技园。”宋杰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但她的电脑里有加密文件夹,命名是‘t-0-0项目资料’。”
苏砚的后颈泛起凉意。
t-0-0,这个编号像根细针,突然扎进她记忆的缝隙——苏棠失踪前一周,她在妹妹的作业本上见过类似的字母组合,当时只当是小孩的涂鸦。
“先查这个。”裴溯的指尖重重敲在桌面,“其他按计划走。”
下午的雨来得急。
苏砚撑着伞站在“晨光心理诊所”旧址前,锈迹斑斑的招牌在风里摇晃。
门是虚掩的,霉味混着潮湿的木头味涌出来。
墙上的相框蒙着灰,她擦去玻璃上的水渍,呼吸突然停滞——照片里,穿米白针织衫的女人正和穿西装的男人碰杯,背景是满墙的蝴蝶标本。
那是她的母亲。
苏砚的伞骨“咔嗒”一声折了。
她掏出手机拍照时,指尖在快门键上抖了三次。
照片里男人的脸被放大,宋杰的语音几乎同时发来:“面部识别匹配成功,韩建国,韩冰的父亲。”
韩冰。
裴溯提过,是他初中时最要好的玩伴,后来举家移民。
苏砚摸着照片里母亲的脸,她的笑比记忆中更温柔,像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苏法医?”
身后的声音让她猛地转身。
穿米色风衣的女人站在雨里,发梢滴着水,正是林雪。
她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嘴角扯出牵强的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苏砚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金属外壳贴着皮肤,冷得刺骨:“名单是你故意给错的。”
“我想让你看到这张照片。”林雪走进来,鞋跟敲在地板上,“你妈妈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和韩叔叔见面。
他们不是病人和医生,是“她顿了顿,”一起做研究的人。“
“研究什么?”
“t-0-0。”
苏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有人在敲摩斯密码。
她刚要再问,裴溯的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音是嘈杂的人声:“来会展中心,记者会提前了。”
会展中心的聚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裴溯站在发言席后,投影屏上是天盛传媒与境外账户的资金往来明细。“这些转账记录显示,所谓‘销毁证据’的视频,制作费用来自赵天明控制的离岸公司。”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而他们伪造的监控,用的是”
“苏砚!”
尖锐的女声刺穿扩音器。
苏砚转头,看见林雪站在第二排,眼眶通红,手里攥着张泛黄的信纸:“你妹妹失踪那晚,我在巷口看到她了。
她举着你妈妈的日记本,喊着’姐姐,我知道t-0-0的秘密了‘!“
全场的呼吸声突然消失。
苏砚听见自己的心跳,像解剖室里老式挂钟的摆锤,一下下撞着肋骨。
她走向林雪,高跟鞋在地上敲出急促的鼓点:“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因为你妈妈求我。”林雪的眼泪掉在信纸上,晕开一团墨渍,“她临终前说,‘别让小砚卷进来,这是妈妈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苏砚的指尖碰到信纸边缘,上面的字迹确实是母亲的。
她抬头时,看见裴溯正盯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无声地把屏幕转向她——韩冰的消息:“我父亲曾是‘t-0-0’项目的负责人。”
雨还在窗外下着。
苏砚望着林雪脸上交织的愧疚与解脱,突然想起苏棠日记里的话:“林雪姐姐带我去看蝴蝶。”而此刻,所有的线索都像蝴蝶的触须,正将她引向更深的茧房。
直到散场时,裴溯的手机仍在震动。
他低头看了眼新消息,又迅速锁上屏幕。
苏砚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将她的手揣进自己衣袋:“韩冰要回来了。”
夜色漫进会展中心的玻璃幕墙时,苏砚听见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那声音像根细线,一头系着现在,一头牵着十年前那个暴雨夜——那天,她也是这样,听着警笛,在巷口等妹妹回家。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