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的余音还在法庭穹顶回荡,苏砚的指甲已掐进掌心。
休庭十分钟里她数清了地毯上三十七道褶皱,此刻法警重新拉开旁听席栅栏的声响,像把钝刀划开她紧绷的神经。
“传证人李娜出庭。”
穿米色毛衣的女人起身时,银镯子在腕间撞出细碎轻响。
苏砚的视线黏在那对纹路交错的银饰上——和妹妹苏棠十二岁生日时她亲手打的那对,连刻痕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李娜经过原告席时,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苏砚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苏棠出门前也往发梢喷了同款香水。
“证人,请陈述你所知道的与本案相关事实。”裴溯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苏砚知道他在刻意放缓节奏,好让李娜的情绪跟上法庭的压迫感。
李娜的手指绞着毛衣下摆,指节泛白:“七年前我在市三院当实习护士。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后半夜我去停尸房送新逝者的登记册。“她的喉结滚动两下,”铁门刚推开,我就看见看见一个戴蝴蝶戒指的男人。“她突然抬起头,目光如刀扎向被告席,”他拎着个深绿色的金属箱子,箱子缝里渗着药水,滴在地上发出’嗤啦‘声。“
苏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七年前苏棠失踪那晚,她在公交站台等了半小时末班车,模糊记得有辆墨绿色轿车溅了她一身泥——当时她以为是普通私家车,现在想来,那车后备箱的弧度,倒像装着某种定制金属箱。
“证人是否能确认,当日所见男子与被告为同一人?”裴溯将平板电脑转向李娜,屏幕上是放大的监控截图,男人右手无名指的蝴蝶戒指在冷光下泛着幽蓝。
李娜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几乎戳到屏幕:“就是这枚戒指!
他转身时戒指刮到了停尸房的门,我记得划痕的位置——“她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那天之后,停尸房就多了具无名女尸。
我当时不敢说我怕“
“反对!证人的推测无证据支持!”辩方律师拍桌,额角青筋暴起。
“但有证据。”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法庭后方。
刘洋抱着密封文件袋走上前,白大褂口袋里还别着解剖刀,是刚从实验室赶过来的。
他将报告递给法警转呈法官时,袖口沾着的试剂斑点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紫:“这是苏棠女士遗物中提取的组织样本分析报告。”他推了推眼镜,“其中检测出的n-7神经稳定剂,与军方档案里标注的‘t-0号项目’试验药剂成分完全一致。”
法庭里响起抽气声。
苏砚看见旁听席的王丽——苏棠失踪案另一名受害者的母亲——突然站起来,手中的保温杯砸在地上,褐色的枸杞水在李明轩脚边晕开,像摊未干的血。
“这意味着什么?”法官的钢笔悬在半空。
“意味着苏棠的‘失踪’,是实验流程的一部分。”刘洋的声音冷得像解剖室的风,“神经稳定剂的代谢周期显示,她至少在失踪前三天就被注射了试验药剂。”他转向李明轩,“而根据您当年的项目权限,只有您能批准这种违禁药剂的使用。”
李明轩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扯了扯领带,喉结上下滚动:“这是对医学伦理的污蔑!
t-0项目是为了研究脑损伤修复——“
“但您没告诉陪审团,这些‘伦理研究’导致了三名受试者的脑组织不可逆损伤。”裴溯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法警的对讲机掉在地上。
他点开投影仪,泛黄的纸页出现在大屏幕上,“这是我母亲——原t-0项目组首席研究员裴清的实验日志。”
苏砚看见裴溯攥着u盘的手背暴起青筋。
三天前爆炸碎片划开他眼尾时,他都没皱一下眉,此刻提到“母亲”二字,睫毛却在剧烈颤抖。
“2015年6月12日,t-0-2号实验体出现癫痫症状,脑电波显示海马体萎缩。”裴溯念日志的声音发颤,“2015年7月5日,项目负责人李明轩要求销毁实验记录,我拒绝在伪造的’自愿书‘上签字。”他突然抬头,眼尾的红痕像团烧得正旺的火,“两天后,我母亲死于实验室火灾。
而她临终前,在我手心画了只蝴蝶——和您耳后的胎记,和苏棠的发卡,和这枚戒指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李明轩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脸白得像张纸,手指死死抠住被告席的木栏:“你疯了!
那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
苏砚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尖叫。
她走上前,将两张泛黄的照片并排放在证物台上。
一张是苏棠十岁时在派出所登记的失踪档案,照片角落贴着编号牌“t-0-1”;另一张是裴溯童年体检报告的扫描件,同样的位置印着“t-0-2”。
“t-0号项目的实验体编号,从0-1到0-5。”她的指尖重重敲在照片上,“苏棠是0-1,裴溯是0-2,李娜女士”她转向证人席,“您腕间的银镯内侧,应该也有激光刻的‘0-3’吧?”
李娜猛地撸起袖子。
在众人的抽气声中,细白手腕内侧果然有道淡粉色的痕迹,仔细看能分辨出“0-3”三个数字。
“你们不是在做医学研究。”苏砚的声音像把解剖刀,划开所有伪装,“你们是在拿孩子做人体实验!
苏棠的失踪、裴溯母亲的死亡、李娜女士这么多年的噩梦——都是你们为了抹去实验痕迹的手段!“
李明轩突然笑了。
他笑得肩膀发抖,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你以为你以为找出这些就能定我的罪?
证据链?
程序正义?“他转向裴溯,”你母亲的日志?
早被判定为伪造!
那些编号?
不过是项目组的内部记录!“
“但还有这个。”裴溯的声音突然放轻。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个泛黄的信封,推到苏砚面前。
苏砚打开的瞬间,呼吸几乎停滞——里面是七年前苏棠失踪当晚的公交站台监控截图,虽然模糊,但能清楚看见墨绿色轿车的车牌,和后备箱上若隐若现的“t-0”标识。
“这是我母亲藏在实验室墙缝里的。”裴溯的拇指摩挲着信封边缘,“她知道自己活不过那晚,所以把所有证据分开放。”他转向法官,“我请求作为证人出庭,陈述我母亲遇害当晚的见闻。”
苏砚猛地转头。
裴溯眼尾的红痕在灯光下格外刺眼,那是三天前为她挡爆炸时留下的。
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在计划什么,她太清楚了。
“你确定?”她低声问,声音发颤。
裴溯握住她的手。
他掌心的蝴蝶旧疤蹭着她的指节,像在确认某种存在:“只有这样,才能把所有碎片拼完整。”
法槌再次落下时,苏砚听见法官宣布:“鉴于新证据出现,今日庭审到此为止。
明日九点继续,传特别证人张伟出庭。“
张伟?
苏砚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她想起刘洋今早说的话:“当年t-0项目的档案管理员,三年前突然辞职去了边境。”而裴溯此刻正盯着法庭外的夕阳,嘴角勾起抹近乎残酷的笑——看来,那只藏在黑暗里的手,终于要被拽到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