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时,苏砚的后颈还残留着爆炸后的灼热。
她盯着墙上凝结的水珠,喉结动了动——那不是冷汗,是刚才抱着裴溯冲出废墟时,他伤口渗出的血滴在她锁骨处,被高温蒸发后留下的咸涩。
“陈法医。”保安的声音隔着门闷声闷气,“需要帮忙调监控吗?昨晚冷库温度跳了两度。”
“不用。”她摘下外套搭在推床边缘,金属纽扣磕在不锈钢床沿上,“我自己来。”
橡胶手套贴合指节的瞬间,她闻到福尔马林混着铁锈的气味。
陈东的尸体停在第三格抽屉,白布掀开时,她的睫毛颤了颤——和二十四小时前初检时相比,尸体表面的尸斑颜色更深了,像是被人用红墨水在皮肤上晕染开。
“左侧肋骨骨折,右肺挫伤,致命伤是颈动脉锐器切割。”她对着记录本复述,镊子尖轻轻划过死者耳后,“但这里……”
放大镜压在皮肤褶皱处,苏砚的呼吸突然滞住。
那道不足半毫米的划痕藏在耳后绒毛里,像被针尖挑开的细线,边缘有极淡的皮下出血。
她用棉签蘸取组织液时,手背上的血管突突跳——七年前她解剖过被拐儿童的尸体,那些被注射镇静剂的孩子,针孔也是这样细微。
“微针贴片。”她对着无影灯举起样本管,液体在光下泛着琥珀色,“普通针头会留下03毫米以上的穿刺孔,这种是医疗美容用的纳米级贴片,能在皮肤表面形成数百个微通道。”
身后传来纸张翻动声。
裴溯倚在观察窗前,白大褂下摆沾着未干的血渍,手机碎片在他掌心拼成蛛网:“我恢复了部分聊天记录。”他声音发哑,是肋骨断裂后呼吸受限的闷响,“最后一条加密信息是‘t-7号已回收’,发送时间是他死亡前两小时。”
苏砚的镊子“当”地掉在托盘上。
t-7——她想起七年前苏棠失踪那天,监控里穿蓝裙子的小女孩被推进面包车时,后颈贴着一片银色贴片。
当时她追上去,只扯下一角,金属碎屑粘在指甲缝里,和今天在废墟墙根捡到的半枚一模一样。
“苏棠是t-7。”她的指甲掐进掌心,“陈东在回收实验体。”
裴溯的指节抵着窗玻璃,倒影里瞳孔缩成针尖:“去他住所。”
陈东租的老房子在巷尾,防盗门锁被技术科用锡纸捅开时,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味涌出来。
苏砚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靴跟突然陷进松动的木板——夹层里露出半张照片,边角卷着黄,七个孩子的脸却清晰得像刚洗出来。
“棠棠。”她的膝盖砸在地板上,指尖抚过照片里穿蓝裙子的小女孩。
苏棠的羊角辫上别着那只染血的蝴蝶发卡,旁边的男孩手腕有道青紫色胎记,形状像展开翅膀的蝴蝶。
照片背面的铅笔字已经褪成淡灰:“第七位实验体确认成功植入。”
“编号。”裴溯蹲下来,指尖划过“第七位”三个字,“七年前他们挑了七个孩子,苏棠是第七个。”他的喉结滚动,“我母亲当年的案子,死者是化工研究员,研究方向是……生物芯片植入。”
苏砚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想起妹妹失踪前总说“后颈痒痒的”,想起解剖室里那些被拐儿童尸体,后颈皮下都有米粒大的硬结——当时她以为是淋巴结肿大,现在看来,是被植入了什么东西。
“城南废弃化工厂。”裴溯调出手机地图,gps定位在屏幕上跳动,“陈东死前三天,每天凌晨两点都去这里。”
废弃化工厂的铁门锈成了暗红色。
苏砚踩着碎玻璃往里走,靴底发出“咔嚓”声,裴溯的手电筒光扫过墙面,斑驳的“茧计划”三个大字让她脚步一顿——和陈东手机里加密文件的命名一模一样。
旧电脑在二楼实验室,积灰的屏幕亮起时,苏砚的影子被投在墙上,像只扭曲的蝴蝶。
监控视频跳了三秒雪花,画面里陈东穿着黑色外套,和戴口罩的男人交接皮箱。
男人转身时,手腕的胎记从袖口滑出来——和照片里男孩的胎记,和裴溯掌心淡去的蝴蝶印记,形状分毫不差。
“是他。”裴溯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我母亲案发当晚,目击者说凶手手腕有蝴蝶胎记。”
苏砚的手指按在键盘上,凉得刺骨。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妹妹拽着她的衣角说:“姐姐,有个叔叔手腕有小蝴蝶,他给我糖吃。”
公寓的防盗警报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响起时,苏砚正对着显微镜观察金属碎屑。
她按下桌下的按钮,窗帘自动闭合,麻醉喷雾从通风口涌出——三秒后,重物倒地的闷响传来。
“马侦探?”她扯下潜入者的面罩,私家侦探马文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你不是帮我们查过苏棠的交通记录?”
马文咳嗽着举起双手,口袋里掉出张照片——和陈东住所的旧照里,有个扎马尾的女孩正冲镜头笑。
“我女儿小夏,七年前失踪。”他声音发颤,“我查到陈东和‘茧计划’有关,想偷裴律师说的‘证据’,没想到是陷阱。”
裴溯从阴影里走出来,手机屏幕亮着伪造的音频文件:“你女儿的定位信号,三天前在郊区养老院出现过。”
马文的眼泪砸在照片上,把小夏的脸晕成模糊的团:“他们说实验体要‘回收’,我以为……”
“还没到最后一步。”苏砚蹲下来,把金属碎屑样本推给他,“这是从陈东伤口里取的,和苏棠发卡上的碎屑成分一样。如果小夏后颈也有这种金属残留……”
她的话被裴溯突然收紧的手指打断。
他盯着马文手腕,那里有道极淡的疤痕,形状像蝴蝶的触须。
“你见过这个胎记吗?”裴溯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马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僵住:“二十年前,我在孤儿院当义工,有个护工手腕就有这样的胎记。他总说……”他喉结滚动,“他说‘蝴蝶是引路的魂,带孩子们去更好的地方’。”
窗外传来野猫的尖叫。
苏砚望着茶几上两张重叠的旧照,照片里七个孩子的后颈,都有若隐若现的银色反光——像被茧包裹的幼虫,等待破壳。
裴溯的手机在此时震动,屏幕亮起:【化工园区监控拍到可疑车辆,车牌与“茧计划”注册公司相关】。
他抬头时,目光与苏砚相撞,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血色的蝴蝶——那不是母亲临终的印记,不是实验体的编号,是一张正在收拢的网,网中心,七个被标记的孩子,正在黑暗里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