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动作极快,巫蛊之事如同插上翅膀,瞬间传遍咸阳宫闱。皇帝震怒,严令宗正府、廷尉府、郎中令三司会审,彻查此事。一时间,扶苏所居宫苑被严密监控,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子衿动用所有关系暗中查探,但对方布局周密,一时难以找到直接破绽。那负责搬运假山石的几名小宦官在严刑拷打下,也只承认是“不慎失手”,再也问不出更多。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这是一个“意外”,而那诡异的木符和异土,则成了悬在扶苏头顶的利剑。
三司会审在宗正府正堂进行。主审为宗正嬴贲(宗室长老)、廷尉李斯、郎中令丞(代表宫廷宿卫)。赵高作为中车府令,亦列席旁听。扶苏作为当事人,被传唤到场。
堂上气氛肃杀。李斯面色冷峻,直接将那半截木符和异土作为证物呈上。“经廷尉府初步查验,此符纹路确与荆楚某些蛮族祭祀符箓有七分相似。此土中混杂之颗粒,经辨认,内含多种罕见矿物及……疑似骨殖粉末,皆非关中所有,反与楚地某些秘传巫蛊之术所用材料吻合。”他虽未直接指控,但字字句句都将矛头引向扶苏的楚系背景。
宗正嬴贲眉头紧锁,此事关乎皇族清誉,他压力巨大。郎中令丞则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赵高适时补充,语气“忧心忡忡”:“陛下对此事极为关切。宫中出现此等厌胜之物,实乃大不祥。若不查清源头,恐扰宫中安宁,损及国运啊。”
压力全到了扶苏这边。他若无法自证清白,哪怕没有直接证据,这“巫蛊”的嫌疑也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扶苏立于堂下,面对诸多质疑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他知道,常规的辩解在此刻苍白无力。他必须拿出颠覆性的证据。
“诸位大人,”扶苏拱手,声音清晰,“孤亦觉此物蹊跷。为证清白,孤恳请当场勘验此异土!”
李斯冷笑:“廷尉府工匠已验过,还需如何勘验?”
扶苏目光锐利起来:“工匠所验,乃其成分。孤要验的,是其‘来源’与‘年限’!”他不等李斯反对,转向宗正嬴贲,“宗正大人,宫中各类用土,无论是修筑宫室、铺设庭院,亦或是移植花木,少府皆应有物料来源、使用时间的记录存档,可对?”
嬴贲愣了一下,点头:“确有此事。”这是管理宫廷的基础工作。
“好!”扶苏道,“请宗正大人立刻调取孤所居宫苑,近三十年内,所有庭院铺设、土石更替的记录卷宗!同时,请取少量宫中库房现存之标准铺地土、楚地贡土样本,以及……咸阳城外渭河河滩常见之土,与此异土当堂对比!”
他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对比土样?这是何意?
李斯和赵高对视一眼,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扶苏的要求合情合理,他们无法阻止。
很快,大量厚重的竹简被搬上堂来,几名宗正府文吏开始紧张翻阅。同时,几名郎官也奉命取来了扶苏要求的几种土样。
扶苏不再多言,走到摆放着证物异土和几种对比土样的案几前。他屏息凝神,暗中将“初级矿物辨识术”与这些天苦修的精神力催动到极致。在他的“感知”中,几种土样散发出截然不同的“辉光”和“气息”!
宫中标准土,辉光平稳,带着关中黄土特有的厚重感。
楚地贡土,辉光偏暖,蕴含南方特有的湿热气息与微量矿物。
渭河河滩土,辉光混杂,带有水汽冲刷的痕迹和多种沉积物。
而那份证物异土……辉光极其黯淡混乱,但却带着一种极其新鲜、活跃的“水汽”和一股淡淡的、与渭河河滩土同源的腥气!更重要的是,其内部那些所谓“巫蛊材料”的颗粒,其“气息”与异土本身格格不入,明显是后期人为混杂进去的,而且时间绝不超过半月!
与此同时,宗正府文吏也有了发现,高声禀报:“禀宗正大人!记录显示,公子所居宫苑廊下地砖,乃十九年前统一铺设,所用垫土,确为关中标准土,与库房存样一致!近二十年内,该处未曾有过任何土石更替记录!”
真相大白!
这异土根本不是从地砖下“沉积”出来的!地砖下应该是十九年前的关中标准土!这异土是被人近期才埋进去,然后伪装成地砖破碎暴露出来的!其来源,极可能就是混杂了渭河河滩的泥土,再故意掺入那些所谓的“巫蛊材料”!
扶苏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射赵高和李斯:“诸位大人可听清了?地砖之下,本应是十九年前之关中土!那这所谓的‘巫蛊异土’,从何而来?!其上为何带有新鲜河泥气息?!这些材料颗粒,为何与泥土本身如此格格不入?!”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雷霆之怒:“这分明是有人蓄意构陷!不知从何处取来河滩新土,混入邪物,趁修缮宫苑、搬运假山之机,暗中埋于孤宫苑廊下,再制造意外使其暴露,欲以巫蛊大罪,置孤于死地!!”
字字铿锵,如惊雷炸响!
堂上众人脸色剧变!宗正嬴贲勃然大怒:“岂有此理!竟敢在宫中行此卑劣构陷之事!”郎中令丞也面露骇然,此事若坐实,他宿卫宫廷不力之责跑不掉。
李斯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扶苏竟有如此手段,能直接从土样上勘破玄机!赵高垂下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铁证如山!扶苏的指控合情合理,逻辑严密,瞬间逆转了局势!
“查!给老夫一查到底!”宗正嬴贲拍案而起,“无论是谁,敢构陷皇子,动摇国本,绝不姑息!”
接下来的调查势如破竹。在扶苏提供的明确方向下(新鲜河滩土、近期埋入),宗正府和郎中令很快锁定了负责近期宫苑小型修缮的一支工匠队伍,顺藤摸瓜,抓住了几名被赵高心腹宦官收买,负责具体埋土、制造“意外”的底层工匠和人证。虽然最终未能直接牵扯到赵高身上(他早已切断联系),但其几个心腹宦官却被揪出,以“欺君构陷”之罪被下狱处死。
一场滔天大祸,竟被扶苏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彻底化解。他不仅洗清了嫌疑,更借此沉重打击了赵高的势力,展现出了惊人的洞察力和反击能力。经此一役,咸阳宫中,再无人敢小觑这位长公子。
风波平息,但扶苏知道,他与赵高、李斯已是不死不休。咸阳,不能再待了。
数日后,扶苏于一次常规觐见时,向嬴政郑重叩首:“父皇,北疆屡遭匈奴侵扰,将士戍边辛苦。儿臣愿效仿武安君(白起)、武城侯(王翦)故事,自请前往上郡,辅佐蒙恬将军,督建长城,磨砺己身,以卫我大秦边陲!恳请父皇恩准!”
这一次,他的请求不再是为了逃避,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展现担当的主动选择。经历了朝堂风波和巫蛊之祸,他已深刻认识到,唯有离开权力漩涡中心,掌握实权,尤其是军权,才能真正拥有自保和反击的力量。
嬴政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跪在下面的长子,良久,缓缓开口:“准。”
一个字,决定了扶苏未来的道路。
消息传出,各方反应不一。李斯、赵高暗恨,却无法阻止。王翦、蒙恬等军方将领,则对这位主动请缨、敢于任事的长公子,观感更佳。
秋意渐浓,北风起。
扶苏站在咸阳宫门前,回望这座囚禁了他许久,也磨砺了他的雄城。
他的目光,已投向那苍茫辽阔的北疆。
那里,才有他真正的舞台。
潜龙,终将出渊。
(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