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化为瓦砾的废墟之上。
姬柊雪菜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那不是因为力竭,也不是因为伤痛。
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她仰着头,透过被硝烟染成灰色的天空,死死地盯着那个端坐于漆黑王座之上的身影。
新生的魔王,星罗。
他刚刚所做的一切,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上。
那不是战斗。
那是神罚。
是不容置疑的、从世界法则层面进行的、绝对的“抹除”。
那份力量,远远超出了她作为“剑巫”所能理解的一切范畴。
别说是对抗,就连仰望,都需要耗尽全部的勇气。
但,她不能崩溃。
她是狮子王机关的剑巫,是为了监视、并在必要时刻抹杀“第四真祖”而被派来的最强王牌。
即便监视的目标,已经从一头危险的太古凶兽,变成了一位无可名状的、新生的神明。
她的使命,依然存在。
姬柊雪菜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
她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银枪“雪霞狼”。
此刻,这柄陪伴了她无数岁月的弑神兵器,不再是用来战斗的武器。
而是她与组织之间,唯一的联系纽带。
“雪霞狼……拜托了!”
少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刚才所目睹的一切,将星罗篡夺“圣歼”、加冕为“咒缚之王”的全部情报,将那份足以让任何超凡者当场精神崩溃的“概念抹杀”
所有的一切,都通过精神连接,灌注到了雪霞狼的枪身之中。
嗡——!
银色的枪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甚至有些刺眼的灵力光辉。
一道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由纯粹灵力构成的庞大信息流,冲天而起,撕裂空间,沿着一张遍布东瀛列岛的古老灵脉网络,以超越光速的速度,传向了那座位于本州深山之中的、狮子王机关的最高中枢。
高神之杜。
古老的神社,隐藏在云雾缭绕的原始森林深处。
这里是东瀛异能界真正的核心,是狮子王机关的最高会议所在地。
此刻,这座本该宁静肃穆的神社内部,却陷入了一片长达数小时的、死寂。
宽阔的榻榻米房间内,十数位身穿古朴狩衣、气息深不可测的老者,正襟危坐。
他们是狮子王机关的最高层,是东瀛暗世界的真正支配者,是每一个名字都足以让魔族闻风丧胆的顶尖强者。
然而此时,这些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怪物们,脸上却不约而同地,挂着一副混杂着震撼、茫然与深深无力的表情。
在他们面前的虚空中,正通过高级咒术,实时转播着弦神岛上发生的一切。
他们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名为星罗的少年,如何将“圣歼”的灭世伟力,轻描淡写地据为己有。
看到了他是如何端坐于王座之上,仅仅一个念头,便将数十名穷凶极恶的强大罪犯,从世界的“存在”记录中,彻底抹除。
看到了他是如何随手一剑,便斩断了连世界法则都无法撼动的、施加在“空隙的魔女”身上的永恒诅咒。
那不是力量。
那是权能。
是属于神明,不,是比寻常神明更高次元的、属于“造物主”的绝对权能!
“概念抹杀……”
“因果斩断……”
一位白发苍苍、眼窝深陷的老者,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嘶哑。
“任何暗杀,都没有意义了。”
他的话,道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绝望。
狮子王机关引以为傲的暗杀术、咒杀术、封印术……在那种能够直接改写“结果”的权能面前,都显得如同三岁孩童的涂鸦般,可笑,且无力。
你派出的刺客,还没抵达,就已经被“定义”为“不存在”。
你发动的咒术,还没生效,其“因果”就已经被从根源上斩断。
这仗,要怎么打?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够对抗的敌人了。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行走于人间的……灾厄本身。
死寂,在继续蔓延。
压抑的气氛,让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
坐在主位上的、狮子王机关的最高统领,一位从始至终都闭着眼睛、仿佛早已入定的枯瘦老者,终于缓缓睁开他那双洞悉世事的浑浊眼眸。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位面如死灰的同僚。
最终,他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如同古钟般沉重的声音,下达了那道在此后被列为最高机密的、足以颠覆整个组织行动纲领的命令。
“放弃一切敌对方案。”
“即刻启动……‘情感维系计划’。”
弦神岛,姬柊雪菜的公寓。
这是一间陈设极其简单的单身公寓,除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充满了属于主人的、那种斯巴达式的禁欲气息。
少女刚刚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睡衣。
她呆呆地坐在床沿,脑子里一片空白。
星罗最后留下的那句宣告,仍在她脑海中回响。
从今往后,弦神岛的秩序,由他定义。
这是何等狂妄,却又何等理所当然的宣言。
就在她失神之时。
一声轻柔的猫叫,在窗边响起。
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猫,不知何时,正优雅地蹲坐在窗台上,用它那双翠绿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师傅……”
姬柊雪菜立刻认出了这只属于狮子王机关高层、三圣之一的缘堂缘的式神。
“高神之杜……有新的命令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疲惫。
黑猫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张开了嘴。
从中传出的,是缘堂缘那前所未有的、严肃到了极点的声音。
“姬柊雪菜。”
“是!”
少女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如同等待审判的士兵。
“基于最高会议的决议,你此前的任务,即刻中止。”
“中止……?”
姬柊雪菜愣住了。
“从现在开始,你的新任务是,不计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与监视对象‘星罗’,建立起最深厚的‘羁绊’。”
缘堂缘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迟疑,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钢钉,扎进她的耳朵里。
“你的任务目标,不再是‘管理威胁’,而是‘情感维系’。”
“组织要求你,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共同生活、情感交流,将他与弦神岛、与你个人,进行深度绑定。”
“我们期待,这股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能够因为你的存在,最终转化为守护我方的……终极王牌。”
“这……是命令。”
黑猫的话说完了。
它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身影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姬柊雪菜呆呆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像。
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她才像是终于理解了那道命令的真正含义。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涌上心头,瞬间吞没了她的理智!
活祭品?
美人计?
让她用一个少女的情感,甚至可能是身体,去“维系”一个刚刚君临世界的魔王?
这算什么?
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姬柊雪菜,是为了斩妖除魔、为了守护世界而挥舞长枪的剑巫!
不是为了讨好君王、被送上龙床的……贡品!
巨大的屈辱与迷茫,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让她呼吸都感到刺痛。
她也明白。
面对那个已经进化到“神”之领域的男人,这或许,真的是保护这个世界……唯一的方法了。
个人的骄傲,与世界的存亡。
当这两者被摆在天平的两端时,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呜……呜呜……”
压抑得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少女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那柄代表着她全部骄傲的银色长枪。
滚烫的泪珠再也无法抑制,从她漂亮的眼眸中大颗滚落。
打湿了冰冷的枪身,也打湿了她那颗备受煎熬的、属于剑巫的骄傲之心。
这是她来到弦神岛之后,第一次流泪。
不是因为战斗的伤痛,也不是因为任务的艰险。
而是因为一道,让她不得不舍弃“自我”的、来自自己人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