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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扬帆起航(1 / 1)

办公室的门在林知微身后轻轻合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响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外是大学走廊里隐约传来的脚步声、谈笑声,充满了年轻的活力与喧嚣;门内却瞬间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只有窗外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和着自己胸腔里那颗不受控制、擂鼓般狂跳的心。于怀仁教授的办公室,她来过几次,每一次都如同朝圣,带着敬畏与期盼。此刻,这间堆满了厚重书籍、纸张泛黄卷边的书架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屋子,更显得庄严而肃穆,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墨水与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混合的独特气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呼吸上。

于教授就坐在那张宽大的、漆色暗沉的旧办公桌后,背对着满是专业典籍的书架,像一尊沉默的磐石。他面前摊开的,正是她那本凝聚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承载了她对未来的全部希望与忐忑的研究计划书,旁边还散落着几页写满字的纸张,字迹各异,想必是掌握着她命运走向的评审委员们留下的意见。阳光从一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深红色的木质地板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空气中无数悬浮的、悠然舞动的微尘。光柱恰好在于教授严谨梳理的灰发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银边,却照不亮他脸上那惯常的、看不出喜怒的严肃表情。

林知微依言在于教授对面的木椅上坐下,陈旧却结实的木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将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盖上,试图压制住那份几乎要破膛而出的紧张,指尖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透出一种冰冷的凉意。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每一次心跳,沉重而迅疾,撞击着耳膜,仿佛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这不安的节奏。

“你的计划书,”于教授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岩石投入林知微翻腾的心湖,瞬间压制了所有的浪花,只留下深沉的窒息感,“评审委员会看过了。”

她屏住了呼吸,连眼睫都不敢颤动一下,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于教授那张线条刚硬的嘴唇上,等待着命运的宣判,是通往广阔天地的通行证,还是被打回原形的判决书。

“争议很大。”于教授直言不讳,语气没有任何修饰,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现实的肌理,露出可能鲜血淋漓的内里,“有人认为,思路新颖,切入点巧妙,紧密结合国家需要,体现了难得的现实关怀和动手能力。”

一丝微弱的、颤巍巍的希望之火,终于在这片冰冷的审判词中,于林知微心底的荒原上点燃了。她记得自己在撰写那份计划书时,如何字斟句酌,如何绞尽脑汁地将那些来自【文明传承图鉴】的、超越这个时代的理念,小心翼翼地用当下能接受的语言和理论框架包装起来,如何反复强调其对广大农村基层、对缺乏少药地区的潜在价值。此刻,这番努力似乎得到了些许的回响。

“但是,”于教授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那簇刚刚燃起的火苗上,让它猛烈地摇曳,几乎要在下一秒熄灭,“更多的人质疑其可行性。认为你使用的替代材料体系不稳定,预期的灵敏度和特异性过于乐观,尤其是将其应用于生物医学检测领域,可靠性和安全性存疑。有人认为,这更像是一个美好的设想,而非一个严谨的、可执行的科研计划。”

冷水泼头而下,带着刺骨的寒意。林知微感觉自己的心脏正一点点沉下去,沉入不见底的冰冷深渊。她知道自己的方法存在缺陷,那些在寒冷或闷热的废弃工具棚里,对着瓶瓶罐罐和废弃玻璃片反复失败、记录、分析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石膏的吸水性不均,自制粘合剂的批次差异,显色反应的难以重复……每一个难题都曾让她焦头烂额。但她为之付出的那些努力和思考,那些深夜里对着意识中浮现的图鉴光影苦思冥想得到的原理性启发,那些从无数次失败中汲取的、带着体温和汗水的宝贵经验,难道就仅仅被归结为一句轻飘飘的“美好设想”吗?一种混合着委屈与不甘的酸涩感,悄悄涌上她的鼻腔。

“甚至有人说,”于教授看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看着她用力抿紧却微微颤抖的嘴唇,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但接下来的字眼却像烧红的针,精准地刺向她最敏感、也最在意的神经,“你这套东西,终究是‘土’的,上不了台面,投入资源是在浪费。”

“土”这个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和否定,狠狠地扎进了林知微的心脏。尖锐的刺痛之后,是弥漫开来的、火辣辣的屈辱感。她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情绪,嘴唇翕动,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要诉说那些在昏暗光线下对着玻璃片一点点铺展石膏浆的专注,那些在寒风里搓着冻僵的双手却仍坚持观察记录的身影,那些从看似毫无希望的失败中寻找到的一丝微弱规律……她想告诉他们,这不是异想天开,这是建立在无数次实践与思考基础上的、艰难而执着的探索!然而,在于教授那平静无波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注视下,所有涌到嘴边的话语,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最终只能化作沉默的哽咽。她明白,在这里,在崇尚严谨与实证的科学殿堂,任何情绪化的辩白都苍白无力,唯有最终拿得出手的、经得起检验的成果,才是最有分量的语言。

于教授没有理会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仿佛那只是实验报告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干扰项,他继续以他那特有的、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陈述着:“不过,最终经过讨论,委员会认为,这个方向本身具有潜在价值,值得尝试。更重要的是,”他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手术无影灯,聚焦在她身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其下隐藏的真正潜力与决心,“你在计划书中展现出的,面对困难寻找解决方案的执着,以及将理论知识应用于实际问题的潜力,打动了一部分评委。”

峰回路转!

林知微彻底愣住了,巨大的转折让她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几乎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绝望的冰层骤然破裂,希望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炽亮强度,轰然透射进来,照亮了她刚刚还一片灰暗的心田。

“所以,”于教授合上那份承载了太多重量的计划书,发出了决定性的、最终宣判,声音不高,却字字重若千钧,敲定了一个崭新的开端,“‘适于基层应用的简易化、低成本生物医学检测技术探索’项目,正式获得系里本科生科研实践计划的立项批准。初期资助经费有限,实验室空间也紧张,只能在生物化学教研室给你分配一个角落的工位,和一些最基本的试剂配额。”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导师特有的严厉与不容置疑的期望,也带着一丝将重担交付出去的审视:“林知微,你现在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接下来,你需要组建一个不超过三人的小组,按照你计划书的设想,踏踏实实地开展工作,定期汇报进展。半年后,会有中期考核。如果届时拿不出像样的阶段性成果,项目会随时终止。”

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和一种近乎虚脱的难以置信,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让林知微一时有些眩晕,下意识地用手扶住了椅子边缘。她努力地消化着这个信息——她有了自己的项目!虽然微小如尘,虽然前路布满荆棘,虽然被许多人戴着有色眼镜审视,但它真实地、合法地存在了!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阴暗潮湿的工具棚里,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孤独摸索的探索者,她拥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可以站在阳光下的平台!这意味着极其宝贵的资源,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认可,更意味着一个全新的、可以奋力起跳的起点!

“谢谢于教授!谢谢委员会!”她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怀着最诚挚、最深刻的感激,向着于教授,也向着那个给予她机会的未知集体,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久久才直起来,“我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这个机会!”

于教授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这只是他日常工作中一件按章办理的寻常公事,不值得任何情绪波动:“空话不用说。把精力放在具体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周明协调,解决不了的,再来找我。记住,你现在是负责人,要学着承担责任,而不仅仅是埋头做事。”

“是!我明白!”林知微用力地点头,将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心里。

离开于教授办公室,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林知微感觉脚下像是安装了弹簧,每一步都轻盈得几乎要飘起来。连走廊里那些斑驳脱落的墙皮、被无数脚步磨得发亮的水泥地面,在她眼中都变得亲切可爱。初夏明媚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廊道上投下大片大片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窗外草坪刚修剪过的青草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一切都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希望。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弟弟知远,想要立刻冲到那个即将属于她的“角落”,投入到那片充满挑战却也孕育着无限可能的新天地中去。

项目的批准,像一块分量不轻的石头,被投入了基础医学系这片表面平静的湖面,不可避免地激起了层层涟漪。一个刚刚读完大一的学生,独立负责一个科研项目,这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更何况还是一个如此“非主流”、被一些人在背后私下里称为“土法上马”甚至“异想天开”的方向。羡慕、好奇、审视、质疑、不屑……各种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到林知微身上。在一次去水房打水的路上,她与郑国涛迎面相遇,他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惊愕、不服、难以置信,还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从她身边快步走过,倒是没有像从前那样公开出言讥讽。林知微对此只是微微颔首,便平静地擦肩而过。她的心已经被那个崭新的项目填满,无暇他顾,前方有更重要、更实在的事情在等待着她。

她几乎是立刻就开始了项目的启动工作。首当其冲的,就是组建团队。她心里像明镜一样清楚,这个项目技术门槛看似不高,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理论,但极其繁琐,考验的是极大的耐心、超凡的细致,以及内心深处对“简易化”、“低成本”理念的真正认同,而不是追求高精尖设备的虚荣。她没有去邀请那些成绩拔尖、却可能眼高于顶、对这类“土路子”嗤之以鼻的同学,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总是踏实肯干、动手能力不容小觑的刘慧兰,以及另一位来自西南偏远农村、对基层缺医少药的情况有着切肤之痛、性格沉稳内敛的男生张志军。

在一个午后,图书馆后面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浓密的树荫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林知微找到了正在埋头背诵英语单词、嘴唇无声嚅动的刘慧兰,和刚结束体育课、满头大汗、正用毛巾擦着脖子的张志军。她没有丝毫隐瞒,坦诚得近乎残酷地介绍了项目面临的所有挑战——经费如何捉襟见肘,实验条件如何简陋,研究方向如何不被主流看好,以及失败的风险有多高。同时,她也用清晰而平和的语言,描绘了这项研究如果能够取得成功,对于那些缺乏最基本医疗资源的广大农村地区,对于像他们家乡那样的地方,可能意味着什么,那或许是早期发现疾病的微弱曙光,或许是减轻乡亲们奔波之苦的一线希望。

刘慧兰听完,下意识地捏住了洗得发白的衣角,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犹豫和胆怯。她习惯了跟在别人身后默默努力,听从安排,独自承担一个方向、肩负起一份责任,对她而言是陌生而令人惶恐的挑战。但当她抬起眼,看到林知微眼中那簇熟悉的、如同荒野星火般坚韧而充满希望的光芒时,一种想要改变自身命运、也想要追随这束光的渴望,悄悄地压过了恐惧。“知微,我……我愿意试试。”她的声音很小,带着惯有的腼腆,却透出一股以前少有的坚定,“我可能做得不好,手笨,但我会尽全力去学,认真做你交代的每一件事。”

张志军则一直沉默地听着,黝黑的、带着农村青年特有质朴气息的脸上,表情凝重。当林知微提到“农村”、“基层”、“低成本”这些字眼时,他的眼神明显动了动,像是被触动了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他想起了老家那个只有几间土坯房的卫生所,想起了里面寥寥几种落着灰尘的药品,想起了乡亲们为了看一个简单的头疼脑热,不得不翻山越岭、走上几十里山路的艰辛。“林同学,”他抬起头,目光朴实而真诚,带着一种厚重的力量,“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实在。或许……或许真能帮到老家的人,帮到像俺爹俺娘那样的人。算我一个吧,”他顿了顿,像是在承诺,“需要出力气、跑腿的活儿,搬运东西、清洗器械,都我来。”

小小的、仅有三个人的项目组,就在这棵老槐树的见证下,悄然成立。一种基于共同目标感和彼此信任的、淡淡的战友情谊,开始在三人之间无声地流淌。他们被分配在生物化学教研室一个靠窗的角落,地方不大,堆放着一些闲置的、蒙着薄尘的旧离心机、玻璃器皿箱和几个写着不明试剂名称的纸箱。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属于实验室特有的试剂气味。但比起那个四面漏风、冬冷夏热、需要时刻提防被人发现的废弃工具棚,这里已然是天堂——至少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虽然陈旧却稳固的木质书桌,可以安稳地放置实验记录本和参考资料;有了稳定的水电供应,不必再为天黑无法操作或者找不到水源发愁;更重要的,是有了名正言顺使用那些基础试剂的资格,不必再像过去那样,需要绞尽脑汁地去寻找替代品,或者冒着风险“借用”少量。

林知微带着两位新组员,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彻底清扫了这个属于他们的“根据地”。他们将闲置设备归类堆放整齐,用抹布仔细擦干净了桌面和那扇可以望见外面一角天空的窗户。明亮的光线毫无阻碍地照射进来,将这个小小的角落映照得焕然一新。随后,她将在那个秘密工具棚里积累的所有关于薄层析技术的实践经验,包括如何选择相对合适的替代材料、铺板的关键技巧与注意事项、不同显色剂的配比尝试及其优缺点、以及操作过程中可能遇到的种种常见问题与应对方法,都毫无保留地、耐心细致地分享给刘慧兰和张志军。她亲自示范,如何利用那有限的、需要精打细算的经费,精确计算并购买最必需的几种化学试剂;如何将一块普通的窗玻璃,细致地清洗、打磨边缘,处理成合格的薄层板基底;如何用最简陋的毛细管、自制的展开槽,完成点样、展开、显色这一系列看似简单却暗含玄妙的操作。

然而,工作的推进,远不如打扫卫生那般顺利。正如评审委员们所尖锐质疑的,替代材料那令人头痛的不稳定性,是他们面临的最大拦路虎。同一批用石膏和羧甲基纤维素钠混合铺制的板材,仅仅因为环境湿度的细微变化、或者搅拌手法与时间的微小差异,其分离效果就可能天差地别,有的分离清晰,有的则模糊一片;那些依靠常见化学品自配的显色反应,对温度、溶液ph值敏感得如同任性的孩子,今天重复成功的条件,明天就可能完全失效,得不到任何显色信号。挫折和失败,成了他们实验室生活的家常便饭。有时忙忙碌碌一整天,小心谨慎地制备了十几块板,进行了无数次点样展开,最终却得不到一组可靠、可重复的数据,所有的努力仿佛都付诸东流。刘慧兰偶尔会对着那些显色失败或者斑点拖尾严重的板子,露出难以掩饰的气馁和焦虑,眼神黯淡;张志军则习惯性地紧锁眉头,沉默不语,用他那双原本更适合摆弄农具的、粗壮的手指,格外小心翼翼地去拿取、摆放那些脆弱的玻璃板,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弄坏了这些承载着大家心血的薄片。

每当这时,林知微总是第一个拿起那本厚厚的、已经开始密密麻麻记录下无数失败与少数成功的实验记录本,对照着失败的现象,蹙眉凝神,仔细分析各种可能的原因——是这一批采购的石膏纯度有问题?是这两天突然升温影响了展开剂的挥发性?还是某个操作步骤,比如点样的量、展开的时间,在无意中出现了细微的偏差?她会提出新的、或许是调整配方比例、或许是改变环境条件、或许是改进操作手法的尝试方向,用平静而坚定的语气鼓励大家:“没关系,失败是常态,成功才是意外的惊喜。我们至少又排除了一个错误的选项,离最终的目标,理论上就更近了一步。”她将在那个孤独的工具棚里练就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韧劲,和从【文明传承图鉴】中获得的、对问题本质往往能一针见血的更深层理解,潜移默化地转化为带领这个小小团队在迷雾中前行的力量与智慧。她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她有了需要去负责、去带领、去鼓舞的同伴,这让她肩上的担子陡然沉重了许多,却也让她在面对重重困难时,内心那份必须走下去的信念,愈发坚定不移。

就在项目组在磕磕绊绊中艰难前行,刚刚看到一丝微弱曙光的时候,一个周六的下午,林知远像一阵清爽的风,从北工大一路奔波而来。他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的蓝色运动服,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被太阳晒得微黑的脸庞上,笑容却像毫无阴霾的晴空一样灿烂耀眼。他手里还拎着一个旧网兜,里面装着两个红彤彤、看着就让人欢喜的苹果。

“姐!”他站在林知微宿舍楼下,毫不顾忌地高声喊道,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引得路过的几个女生纷纷侧目,投来善意的微笑。

林知微闻声从楼上快步下来,看到弟弟熟悉的身影,连日来积压在眉宇间的疲惫和紧张,仿佛瞬间被这温暖的亲情驱散了不少。姐弟二人在校园里寻了一处僻静的石凳坐下,浓密的树荫为他们遮挡了午后有些灼热的阳光。林知微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也带着些许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向弟弟详细讲述着项目最终获批的喜悦,组建团队时的小心翼翼与最终成组的欣慰,以及目前遇到的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困扰着他们进展的最大难题——材料体系那令人捉摸不定的不稳定性。

林知远认真地听着,嘴里“咔嚓咔嚓”地啃着清脆的苹果,一双酷似姐姐的明亮眼睛却滴溜溜地转动着,像是在脑海里飞速地构建着某种模型。听完姐姐带着些许苦恼的诉说,他若有所思地放下吃了一半的苹果,用手比划着说:“姐,我听你这么说,你们这就像是在搭一个特别精细、特别复杂的木头架子,”他手指在空中虚拟地构架着,“每一根木棍——就是你用的那些替代材料——自个儿都不太标准,粗细不均,弯直不一。那你们现在,是不是就得不停地修每一根木棍,指望把它们都修得一般齐整?这得多费劲啊!”

弟弟的比喻总是那么形象而质朴,带着工科生特有的、从实体出发的思维方式。林知微不由得被逗笑了,心底因为实验不顺而淤积的那点烦躁,也似乎在这笑声中消散了不少:“是啊,我们现在就像你说的,主要就是在不停地修修补补这些‘木棍’,希望能找到一个让它们看起来、用起来都相对稳定的组合。”

“那,”林知远眼睛蓦地一亮,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点,他拿起那个苹果核,指着连接果肉与果核的部分,“有没有可能,换个路子?不光是死磕着修每一根不标准的木棍,而是想办法给这个整个木头架子,找一个更稳当、更平整的‘地基’?或者,在那些木棍连接、咬合的关键地方,加点特别的‘胶水’什么的,让它们就算本身不太规整,也能被粘合得更牢、更稳当?就像我们金工实习的时候,有些零件加工出来公差大了,配合松旷,老师傅就会在连接处加个薄铜皮做的垫片,或者用特定的方式铆接、固定一下,哎,整个系统运转起来就稳当多了!”

“地基”?“胶水”?垫片?固定方式?

林知微彻底怔住了,仿佛一道极其明亮的灵光,猝不及防地劈开了她脑海中那片被反复失败所笼罩的迷雾!她一直以来,思维都深深地陷入了一个定式——那就是不断地优化“木棍”(替代材料)本身的性质,纠结于每一种材料的纯度、颗粒细度、化学反应活性,期望着能找到一种“完美”的替代品。却从来没有跳出这个框架,从更宏观的“系统”角度去思考问题!为什么不能从整体结构上入手,设计一个更合理的、能够自动补偿或抵消部分材料波动的展开槽或点样装置(这或许就是“地基”)?或者,为什么不能主动地去寻找一种简单易得、成本低廉的化学或物理稳定剂(这或许就是“胶水”),让它像桥梁或者粘合剂一样,改善不同材料界面之间的相容性,提升整个薄层系统的稳定性和抗干扰能力?

这个突如其来的、跳出盒子的想法,让她豁然开朗,眼前仿佛展现出一条全新的、未曾探索过的路径。项目的方向和思路,似乎可以借此向前大大地拓展一步,不再仅仅局限于材料本身的修修补补,而是可以上升到“系统集成优化”的更高层面!她激动地一把抓住弟弟的胳膊,用力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知远!你这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的?这个想法简直太好了!‘地基’和‘胶水’!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可能非常重要的思路!太谢谢你了!”

林知远被姐姐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笑了起来,抬手挠了挠自己浓密的黑发:“我就是随便瞎琢磨的,顺口一说,能帮到你就最好了!”

姐弟俩又兴致勃勃地聊了些各自的校园生活,林知远说起他们正在学习的机械原理多么枯燥又多么有趣,说起去工厂实习时闹出的笑话和看到的“大世面”,欢声笑语如同清脆的风铃,在林荫下回荡,驱散了林知微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紧张与焦虑。亲情,永远是她最温暖、最可靠的港湾,和最坚实的后盾。

送走脚步轻快、背影充满活力的弟弟之后,林知微怀揣着这份由亲情点燃的新希望,脚步轻快地返回宿舍楼,脑海里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构思着第二天该如何与刘慧兰、张志军讨论这个极具启发性的新思路。然而,她刚走到宿舍楼下,还没来得及踏上台阶,门房那位总是戴着老花镜、态度和蔼的大爷就从窗口探出头来,叫住了她:“林知微同学,有你的信,看着像是老家来的。”

是李卫国村长的信。林知微心中立刻涌起一股暖流,夹杂着对家乡和乡亲们的思念。她几乎是带着一种雀跃的心情,接过了那封边缘有些磨损、带着长途跋涉痕迹的信封。回到略显拥挤却温馨的宿舍,坐在自己靠窗的下铺床边,她小心地、带着几分虔诚地拆开信封,展开了里面薄薄的信纸。信的内容前半部分一如往常,是村长那带着乡土气息、不太讲究文法的问候和叮嘱,询问她和知远在大学里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学业是否跟得上,反复嘱咐他们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好学习,不要挂念家里。字里行间透出的,是长辈最朴实无华的关切,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然而,她的目光在触及信纸末尾那几行字时,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暖意,一点点凝固了。村长的笔迹在这里变得略显潦草,仿佛是在一种犹豫的、甚至带着些许不安的情绪下写就的:

“……最近县里来了几个外地人,穿着打扮挺讲究,料子看着就好,不像本地人,也不像常见的干部。他们好像在打听什么事,围着公社和卫生所转悠,具体说不清,但俺隐约听到他们跟人闲聊时,提到什么‘土法子’检测、‘简便方法’之类的话,还特意跟人问起过你的名字,说你是在京城学医的高材生,脑子活络,弄出了些新奇玩意儿。不知是不是你在学校做了什么,引起了外面什么人的注意?俺这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出门在外,凡事多留个心眼,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最要紧……”

信纸从林知微微微颤抖的指间滑落,轻飘飘地掉在印着淡雅小花的床单上。她脸上刚刚因为弟弟来访和项目新思路而焕发的神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而至的冰冷与僵硬。一股莫名的、带着诡异寒意的凉气,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剧烈的冷颤,连手臂上都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外地人?穿着讲究,料子好?打听“土法子”检测?还清晰地提到了她的名字?

她第一个本能般想到的,就是孙静——那个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眼神却锐利得能洞察人心、出身不凡的室友。是她吗?是她把消息,或许是当作趣闻,或许是别有目的,透露给了她那个拥有广泛人脉和资源的家庭?进而引来了这些所谓的“外地人”?那么,这些“外地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是出于单纯的学术好奇,或者是对新奇事物的仰慕者?还是……像于教授偶尔提及的、或者她隐隐预感的那样,是某些对新技术、新方法嗅觉敏锐的企业或研究单位的人员?抑或是,有着其他更复杂、更难以揣测的目的的存在?

项目才刚刚步入正轨,还在泥泞中艰难跋涉,远未到开花结果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却似乎因为她这微不足道的探索,而泛起了她不了解、也无法掌控的隐秘涟漪。成功的喜悦和崭新的希望还未在心头完全散去,这新的、来自未知方向的、带着几分阴郁色彩的阴影,却已如此突兀地、悄无声息地迫近,如同夏日暴雨前悄然汇聚的乌云。

林知微下意识地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了窗户。楼下,校园依旧熙熙攘攘,抱着书本的学子匆匆走过,篮球场上传来阵阵欢呼,年轻的脸上洋溢着这个时代特有的、充满希望的热情。她亲手点燃的、那束名为“微光”的梦想火苗,刚刚获得了些许燃料,试图倔强地照亮一方属于自己、也渴望能惠及他人的小小天地,却似乎也在同时,不可避免地引来了暗处不明意味的注视。前路依旧漫长,布满了已知和未知的险阻,而风,似乎要从另一个方向吹来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将那股从心底渗出的寒意强压下去,清澈的眼眸中,重新凝聚起一如既往的坚定与韧性。无论来的是什么,无论前方是坦途还是更深的荆棘,她都必须,也必然会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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