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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星火初燃(1 / 1)

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带着一种执拗的节奏,将京北城的轮廓一点点碾碎在身后。窗外的景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抽换了画布,高楼广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冬日光秃的田埂、伫立在寒风里枝桠遒劲的杨树、远处村落上空几缕被风吹得歪斜的、带着柴火气的炊烟。天地变得开阔而寂寥,一种北方平原冬日特有的苍茫气息,透过冰冷的车窗玻璃,无声地浸润进来。

林知微靠着窗,额头抵在微凉的玻璃上,目光沉静地追随着这片熟悉的土地。这里是根,是烙印在骨血里的贫瘠与坚韧,是她拼尽全力想要跃升其上的起点,也是午夜梦回时,心头最柔软的一处牵绊。身旁的弟弟林知远已经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地,年轻的脸庞在车厢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毫无防备,嘴角还挂着一丝舟车劳顿也抹不去的、归家的松弛。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里面除了几件随身衣物,还有她小心翼翼用报纸包好的几样东西——一条藏青色的羊毛围巾,是给王桂花婶子的;一罐印着“京北特产”字样的茉莉花茶,是给李卫国村长的;还有几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桃酥和茯苓饼,是给隔壁张奶奶和其他几位早年曾偷偷接济过他们姐弟的乡邻的。东西不贵重,却是她省下伙食费,反复掂量后选出来的,每一份都承载着沉甸甸的心意。

火车嘶鸣着,慢悠悠地停靠在一个小站。林知微轻轻推醒弟弟:“知远,到了。”

踏上故乡土地的那一刻,混合着泥土、冻霜和远处飘来的煤烟气味的风扑面而来,瞬间唤醒了所有沉睡的记忆。村里的土路被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咯吱作响。几个穿着臃肿棉袄的孩子追着一个瘪了气的皮球跑过,看到他们,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

“呀!是知微和知远回来啦!”

第一个认出他们的,正是在井台边打水的王桂花婶子。她放下吱呀作响的辘轳,冻得通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满脸惊喜地小跑过来,一把拉住林知微的手,上下打量着,眼眶竟有些湿润了:“瞧瞧,这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脸上有光了!知远也成大小伙子了,真精神!”

“桂花婶。”林知微笑着,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报纸包,“给您带了条围巾,京北那边时兴的,羊毛的,冬天围着暖和。”

王桂花婶子接过,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柔软的羊毛,嘴里不住地念叨:“哎呀,这……这得花多少钱……你们俩孩子,在外面念书多不容易,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她撩起围裙角,悄悄擦了擦眼角。

回到家那间虽然破旧、但被知远提前回来收拾得窗明几净的老屋,放下行李,林知微又拿出茶叶和点心。“走,知远,我们去看看李村长和张奶奶。”

李卫国村长家就在村委旁边。看到姐弟俩联袂而来,老村长很是高兴,尤其是看到林知远愈发结实的身板和林知微沉静自信的气质,他用力拍着知远的肩膀:“好!好小子!都出息了!咱们这穷沟沟里,能飞出你们这两只金凤凰,是咱全村的脸面!好好学,将来给国家做贡献!”

林知微将茶叶递上,语气诚恳:“村长叔,当年要不是您力排众议,支持我们读书,给我们争取救济粮,就没有我们的今天。这茶叶您留着喝,一点心意。”

老村长接过茶叶,感慨地叹了口气:“都是你们自己争气啊!”

隔壁张奶奶耳朵有些背了,拉着林知微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反复摩挲着那包茯苓饼,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欣慰。

行走在熟悉的村巷里,听着乡音,感受着淳朴的关怀,林知微的心被一种久违的温情包裹。这是一种被需要、被认可、被寄予厚望的感觉,让她在象牙塔里追逐个人前程时,偶尔产生的飘忽感,重新落回了实地。

当然,村里也少了一些面孔。那个曾因几亩田产归属,处处刁难他们姐弟,甚至想方设法逼她早早嫁人的二婶,听说去年就跟一个外乡跑买卖的人走了,再也没回来。村里人提起,多是撇撇嘴,或摇摇头,说一句“心比天高,这穷地方留不住她”。这个消息像一阵微风,吹散了林知微心底最后一丝阴霾,却也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知识是如何像一柄利斧,斩断了可能捆绑住她的枷锁,为她劈开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年味儿越来越浓,鞭炮声零星响起,空气里油炸食物的香气也愈发诱人。然而,当最初的喜悦和人情往来渐渐沉淀后,林知微那双在京北被知识擦亮了的眼睛,开始不由自主地审视这片土地更深层的肌理。那些被她曾经习以为常、或者无暇深思的细节,此刻清晰地凸现出来,带着一种无声的叩问。

她信步走到村头那间唯一的卫生所。低矮的土坯房,窗户上糊着的报纸已经发黄破损,门口那块写有“卫生所”字样的木牌,历经风雨,字迹斑驳难辨。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草药和老旧木头霉味的气息涌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老花镜的老大夫,正凑在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村里供电不稳定),费力地翻着一本页面卷曲、泛黄严重的《农村医生手册》,手指在一行行小字上缓慢移动。

“大夫。”林知微轻声唤道。

老大夫抬起头,眯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你是……?”

“我是林知微,以前村东头林家的,回来过年。”

“哦!是老林家的闺女!考上大学的那个!”老大夫恍然,脸上露出些笑意,随即又被愁容取代,他指了指手册,“回来好啊……唉,我这正犯难呢,村里几个娃闹肚子,开了点磺胺片,可这药……”他拿起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标签已经模糊,“有些年头了,心里没底啊。咱这条件,也没个检验的法子,全凭这点老经验和这本书。有时候药吃下去不见好,也不知道是病重,还是药本身就不顶用了。”

林知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她的目光扫过墙角那个油漆剥落的木药柜,里面杂乱地堆放着各种药瓶,许多标签破损或字迹漫漶。桌子上,听诊器的胶管显得僵硬,血压计的袖带边缘裂开了细小的口子。这一切,与京北医科大学实验室里那些即使存在问题、却也体系完备的仪器设备,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不光药这样,”老大夫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叹了口气继续说,“有时候买来的农药,看着一样,打下去虫子没事儿人似的,白白糟蹋钱和力气。要是能有啥简单的法子,买的时候就能试试好歹,那该多好!”

老大夫的话语,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深切的、源于日常实践的无奈。这不再是实验室里对“纯度”的学术探讨,这是在生存线上,对最基本“有效性”的焦灼渴望,是资源匮乏下的真实困境。

除夕夜,土炕烧得暖烘烘的,桌上摆着难得的饺子和几样年菜。围坐在一起的有王桂花婶子、李村长,还有几位看着姐弟俩长大的长辈。气氛热闹而温馨。

“知微学医好,将来当了大医生,咱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可就指望你啦!”桂花婶笑着给林知微夹了个饺子。

“听说城里医院,都用那种一眼能看穿人五脏六腑的机器了?是不是?”张奶奶好奇地问,引得大家都笑起来。

林知微笑着解释那些“机器”其实是不同的检查设备,心里却反复回响着卫生所老大夫那句“没个检验的法子”。她将话题轻轻引开:“叔,婶,咱们现在种地,用的种子、化肥,都还好吧?”

这一问,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好啥呀!”李村长放下酒杯,“种子真假难辨,全凭卖家一张嘴。化肥感觉有的劲儿大有的劲儿小。最坑人的是农药,买到假的、失效的,一年辛苦就白搭了!”

“要是能有个啥简单的家伙什,买的时候试一试,知道好坏,那该省多少心,少亏多少钱啊!”王桂花婶子附和道。

“就是!村东头那口井,下雨后水就浑得很,也不知道干不干净,要是有个法子能 quickly 瞧瞧就好了……”

这些来自土地、来自生活最前沿的、最朴素的诉求,没有高深的理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颗颗沉重的石子,投入林知微的心湖,与她脑海中那些在昏暗工具棚里,借助破玻璃片、废硅胶和石膏进行的薄层析实验影像,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在此之前,她所有的努力——在课堂上争锋,在工具棚里摸索,向于教授毛遂自荐——核心驱动力,似乎都围绕着“个人”的突围与证明。她要改变命运,要在更广阔的世界里争得一席之地。

可此刻,坐在故乡温暖的土炕上,听着这些看着她长大的乡邻,用最直白的语言,倾诉着关乎一年收成、关乎日常健康的最基本、也最现实的忧虑时,她仿佛一下子被击中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和思绪,如同解冻的春水,汹涌地漫上心头。

她掌握的这些看似粗糙、不成体系的“土法子”,它们的力量,难道仅仅局限于大学的围墙之内,仅仅是为了解决一两个实验课题,或者成为她个人进阶的垫脚石吗?

它们能不能……能不能跨越这知识的壁垒,真正落到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去回应这些具体而微的、真实的渴求?

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暗夜中划过的第一颗火种,在她心田悄然亮起——如果,她能将自己已经摸索和未来将要系统学习的检测技术,进行梳理、简化、再创造,针对农村最常见、最迫切的需求(农药有效性、饮用水安全、食物变质、基础药品鉴别……),设计出一系列成本极低、操作极简、结果一目了然的“检测工具包”呢?

不必依赖昂贵的仪器,利用农村易得或极廉价的材料,配上识字就能看懂的、图文并茂的说明,让像卫生所老大夫这样的乡村医生,或者像王桂花婶子这样有心有力的普通村民,经过简单指导就能上手使用。让他们在购买农资时,在取用饮水时,在怀疑药品时,能有一个初步的、可靠的判断依据!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灵魂深处的颤栗,仿佛独自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终于窥见了一线可能通往光明的路径。她知道,这条路何其艰难——技术的稳定性与普适性如何攻克?如何让习惯凭经验的乡亲们理解并信任这“新奇”的方法?如何应对可能存在的保守观念和现实阻力?这远比通过一场考试、完成一项实验任务要复杂、曲折无数倍。

但这簇火苗,一旦燃起,便顽强地灼烧着她的内心,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接下来的日子,她仿佛变了一个人。走亲访友之余,她开始带着一种全新的、探究的目光重新审视故乡。她去村头老井边,仔细查看井壁,询问水质随季节的变化;她在年集上驻足,观察种子、化肥的包装,倾听农人与商贩的交谈;她甚至以“大学里要做社会调研”为由,小心翼翼地用干净油纸,收集了少许不同来源的农药样本、不同批次的常用药片,像珍藏什么宝贝似的,妥帖地收入行囊。

弟弟林知远敏锐地察觉到了姐姐的变化。她常常会望着某处出神,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姐,”一次,两人在覆着残雪的田埂上散步,远处是沉默的群山,知远忍不住开口,“你这次回来,好像……心里装了很多事?”

林知微停下脚步,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她望着田野里那些顽强挺立的枯草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知远,你说,我们读了这么多书,学了这么多知识,如果最终只是为了让自己离开这里,过上更好的生活,或者把这些知识锁在高高的楼阁里,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知远认真地思考着,冬日的阳光照在他日渐宽厚的肩膀上。“姐,我觉得,知识就像爹娘传给咱们的手艺。把手艺学精,让自己活得更好,这是本分。可要是这手艺还能帮衬乡里,哪怕只是帮大家省下几个买假药的钱,少跑几趟冤枉路,那这手艺才算真的有了魂,有了更大的分量。就像我学机械,心里也想着,将来能不能让咱村的拖拉机少出点毛病,浇地抽水更省力些。”

弟弟的话,像一股清澈温暖的泉水,涤荡了林知微心中最后的一丝彷徨。她转过头,看着弟弟那双和自己一样明亮的眼睛,里面映着冬日寥廓的天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力量,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你说得对。也许……我们真的可以试着做点什么。就像夜里走路,哪怕只能点亮一盏小油灯,也能照亮脚下一小片路,让后面的人走得更稳当些。”

离家的前夜,林知微独自爬上村后那个熟悉的小山坡。冬夜的星空格外辽远清晰,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草木枯萎后的清冽。俯瞰山下,村庄笼罩在朦胧的夜色里,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像沉睡中的呼吸。

她的心中,不再仅仅充盈着对于教授实验室的向往和个人前程的筹谋。一种更深沉、更温暖、与脚下这片土地血脉相连的情感,如同暗流般在心底涌动。于教授实验室的门后,是她通往科学殿堂的路径;而此刻在心中点燃的这簇星火,则照亮了另一条可能更为艰辛、却也更为贴近生命本真的归途——将她所学,回馈于这片养育她的土地。

她知道,这条意外浮现的路,布满了荆棘与未知。她需要更渊博的知识,更坚实的技术,需要同道者的扶持,更需要等待一个能让理想破土而出的时机。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行囊里那几个小小的油纸包,它们安静地躺着,却仿佛带着故乡泥土的温度和乡亲们殷切的期盼。

星火虽微,愿能生生不息。

回京北的火车再次启动,载着满满的乡情和简单的行囊。林知微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那片逐渐远去的、在冬日晨光中苏醒的田野和村庄,眼神沉静而坚定。前方的路依旧漫长,但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承载着不一样的重量和意义。她不仅要在于教授的项目中汲取养分,更要为了心中那簇微弱的、却已无法熄灭的星火,去学习,去创造,去等待一个能让它照亮更多角落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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