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深了。
林知微坐在老槐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身下是一个矮小的木凳。面前摆着几个粗陶烧制的药碾、药臼,还有一小堆待处理的柴胡根茎。她正拿着一把小刷子,仔细地清除着根须上的泥土和杂质。空气中弥漫着柴胡特有的、略带苦意的清香,这气味与院子里其他晾晒着的草药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安心的氛围,也与她额角、鼻尖渗出的细微汗珠混杂着,构成夏日劳作的印记。
不久前那场席卷全村的伤寒阴霾,已然彻底散去,村子恢复了往日那种缓慢而坚实的节奏。只是,这份看似回归的平静里,悄然增添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踏实感,以及对“林医生”那份发自内心、无需言说的敬重。她这个小院,依旧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不再有疫情爆发时那种压抑的恐慌和窃窃私语,取而代之的是村民们带着轻松笑意的问候,以及放下鸡蛋、一把青菜、几个新挖的红薯时,那朴实无华却重逾千斤的真诚感激。连村里最顽皮、猫狗都嫌的几个半大孩子,经过她家门口时,也会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收敛了吵闹,仿佛怕惊扰了这份由草药香和沉静身影共同守护的安宁。
林知远蹲在姐姐不远处的一块磨刀石旁,正用一把小巧但锋利的铡刀,认真地切割着已经晾晒得半干的甘草。小家伙的手法比起几个月前,明显熟练了不少,知道如何用力才能切出均匀的薄片。他的小脸不再是最初的蜡黄,透出了些健康的红润光泽,专注做事的时候,嘴唇微微抿着,依稀能看到林父生前那份执拗认真的影子。他偶尔会抬起头,悄悄看一眼在树影下忙碌的姐姐,眼神里是全然的信赖与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骄傲。
林知微捻起一根处理干净的柴胡,指尖仔细感受着根茎的硬度、质地和干燥程度,心中却不像表面这般全然平静。刚刚过去的伤寒一役,虽最终大获全胜,奠定了她的声望,却也如同一次高强度的消耗战,几乎耗尽了她之前辛辛苦苦储备下的许多药材,尤其是几味在退热、和解少阳方面起到关键作用的主药。仅靠她在周边山野田埂间的采集,无论是种类还是数量,都已渐渐跟不上日常消耗与应急储备的双重需求。而且,目前这种完全依赖义诊和微薄实物馈赠的模式,虽然让姐弟俩的生活比从前食不果腹的状况宽裕了许多,碗里能见到点油星,锅里能多一把米,但若想有所结余,或是未来购置些必要的、更精良的医疗器具(比如一个真正的听诊器,或者更齐全的手术器械),仍是捉襟见肘,难以实现。
更深层的,是一种知识上的渴求与隐隐的焦虑。【文明传承图鉴】固然神妙无比,为她提供了超越这个时代的、坚实而先进的医学知识框架,但许多具体的、需要适应这个时代落后医疗条件和匮乏药物资源的实践细节、替代方案、因地制宜的变通之法,仍需她在实践中一点点摸索、填补。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座蕴藏无穷的宝库门前,钥匙已然在手,宝库内的珍宝光华璀璨,却需要她找到那扇在当下环境里最合适、最能稳妥推开的门。周老师……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位面容儒雅、眼神睿智、作风严谨的老医生,他离开时那句“以后如果遇到疑难问题,或者想继续深造,可以写信到县医院找我”,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曾经漾开圈圈涟漪,此刻在这夏日的午后,再次轻轻荡漾起来。
就在她心神微微飘远之际,村口方向传来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叮铃铃——”,由远及近,打破了午后村庄的慵懒与沉寂。这在林家村可是不常听到的动静。不多时,一个穿着半旧却洗得干净的绿色邮递员制服、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的年轻小伙,骑着那辆在村里堪称稀罕物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把手上挂着鼓鼓囊囊的帆布邮包,精准地停在了林知微家那低矮的院门外。
“林知微同志!有你的信!县里来的!”邮递员小李嗓门洪亮,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也带着几分能传递“县里来信”这种重要消息的与有荣焉的兴奋。在这个通信基本靠吼、靠捎口信的年代,一封来自县城的信,在闭塞的村庄里,绝对是件能引起围观的新鲜事。
一瞬间,院子里正在树荫下摇着蒲扇等候看诊的两位村民,隔壁正在纳鞋底、闻声探出头来的王桂花,以及几个在附近玩耍、被自行车吸引过来的孩子,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充满了好奇。林知微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她放下手中那根柴胡,在腰间系着的粗布围裙上仔细擦了擦手,站起身,步履尽量保持着平稳从容,向院门走去。
小李利落地从帆布挎包里取出一个略显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郑重地递到她手中。信封比寻常家信要挺括一些,上面用蓝色墨水写着端正有力、带着笔锋的字迹——“林家村生产队 林知微同志 亲启”,落款处是简洁而清晰的“县人民医院 周明轩”。
是周老师的信!
林知微接过信封,指尖触碰到那微糙的纸面,感觉这薄薄的纸张此刻竟有些烫手,仿佛承载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她压下心头的悸动,向小李道了谢,拿着那封信,没有立刻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拆开,而是转身快步回了屋,将一众探究的视线暂时关在了门外。林知远也立刻放下小铡刀,像个小尾巴一样,懂事地跟了进来,没有吵闹,只是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姐姐,仿佛也能感受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氛。
屋内光线比院子里稍暗,也更显清凉。林知微在窗前的旧木桌旁坐下,窗外是斑驳晃动着的槐树影子和断续扰人的蝉鸣。她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把用了多年、刃口都有些钝了的小裁纸刀,小心地、沿着信封封口处,一点点划开。里面是几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展开,周明轩医生那熟悉而苍劲有力的笔迹,便清晰地映入眼帘。
信的开头是例行的问候与关心,询问她培训结束回到林家村后的工作和生活是否顺利,是否遇到了困难。接着,周明轩话锋一转,可能是通过公社卫生所的报告,或是其他渠道,提到了他似乎是听说了林家村前阵子成功防控并扑灭伤寒疫情的事情,字里行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欣慰——“……举措得当,判断精准,胆大心细,更难能可贵的是临危不乱的组织能力与无私奉献的精神,实乃赤脚医生之楷模,亦让我倍感欣慰……”
看到这里,林知微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心中涌起一股被尊敬的师长认可、肯定的暖流,这暖流驱散了夏日午后的最后一丝烦闷。但接下来的内容,让她的呼吸不由得微微一窒,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捏住了信纸的边缘。
周明轩在信中写道,县人民医院近期为了响应上级关于加强农村基层医疗卫生队伍建设的号召,准备集中资源,开办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基层医疗卫生骨干进修班”。这个进修班旨在为全县各公社、重点大队培养一批技术更加过硬、理论知识更扎实、能真正独当一面的医疗中坚力量。名额极为有限,每个公社仅能推荐一至两人。他考虑到林知微在培训班期间展现出的惊人天赋、扎实基础和这次处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所表现出来的卓越能力与责任心,认为她是参加这个进修班的不二人选,已向院里和公社相关领导大力举荐,希望她能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切勿错过。
“县城……进修……”林知微几乎是无声地喃喃低语,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信纸那粗糙的边缘。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激动、向往、惊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的热流,猛地冲击着她的胸腔,让她心跳如鼓。县城!那是比公社更大、更遥远、代表着更广阔天地的世界!县医院!那是拥有更完善的医疗设备、更丰富的疑难病例、更多经验丰富、技术高明的医生前辈的地方!三个月的系统学习,无疑能极大地弥补她目前在实践中遇到的许多具体困惑和知识盲区,解开许多【文明传承图鉴】中先进知识如何与这个时代现实条件相结合的难题。
然而,如同阳光下的影子,现实的、具体的问题也随之清晰地浮上心头。三个月,时间不算短,弟弟知远怎么办?他才刚刚过上几天安稳、饱暖的日子,性格也开朗了些,自己这一走……村里刚刚建立起来的、牢固的信任,她这一离开,那些习惯了找她看病的村民们怎么办?虽然伤寒的高峰已过,但日常的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妇人生产、老人病痛不会停止。而且,进修期间,恐怕是没有工分收入的,家里的开销、弟弟的生活费,还有可能需要支付的学习费用……
“姐,是周爷爷的信吗?他说啥了?是好事情吗?”林知远看着姐姐变幻不定的神色,忍不住凑近了些,小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关切和一点点不安。
林知微看着弟弟那双清澈见底、充满了对自己全然依赖的眼睛,心中一时纷乱如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难以平静。她深吸一口气,将信的内容,用尽量简单、平和的语言,解释给弟弟听,没有隐瞒机遇,也没有回避困难。
林知远仰着小脸听完,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茫然和不安,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姐姐的衣角。但很快,他像是瞬间长大了许多,用力地抿了抿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坚毅,更加用力地抓住姐姐的手,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说:“姐,你去!你去学更大的本事!我能照顾好自己!我现在会烧火,会熬粥,会洗自己的衣服!桂花婶子对咱们好,她也会管我的!你放心,我肯定不捣乱,不让你担心!”
弟弟超出年龄的懂事和坚决,像一股暖流冲入心田,却又带着针扎般的细微疼痛,让林知微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她伸手,将弟弟瘦小却似乎开始有了些力量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这封来自县城的信,以及它所承载的惊人消息,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小小的林家村的每一个角落。
村民们的反应各异,但大多数人是真心实意地为林知微感到高兴和骄傲,仿佛这份荣誉属于整个林家村。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县医院都点名要咱林医生去进修了!”
“我就说嘛,林医生不是池中物!这是咱们全村的光荣啊!”
“以后林医生学成回来,本事更大了,咱们就更享福了!”
王桂花更是激动得眼眶发红,拍着胸脯,声音响亮地保证:“知微你放心去!大胆去!知远就交给我!有我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他!保管给你照顾得周周到到,白白胖胖的!你就安心在县城学本事!”
然而,在一片祝贺声中,也夹杂着许多真诚的不舍和朴实的担忧。
“林医生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一百来天呢,咱们有个头疼脑热、着急上火的,可咋整?找谁看去?”
“公社卫生所那么远,路又不好走,哪像林医生在家门口这么方便……”
“就是,林医生开的药,又便宜又管用,别人能行吗?”
尤其是那几位曾经被她从伤寒死亡线上硬生生拉回来的老人,得知消息后,特意拄着拐棍来到她家,粗糙干枯的手紧紧拉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依赖与不舍,反复念叨着:“林医生,好孩子,去了县里,可要好好的,早点学完本事回来啊……咱们都等着你呢……”
大队支书李卫国也专门抽空,把林知微叫到大队部,进行了一次正式的谈话。他依旧吧嗒着那杆老烟枪,眉头习惯性地微微皱着,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却是一片难得的清晰和果断:“丫头,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咱们农村,缺的就是你这样有真本事、又真心实意愿意扎根下来的文化人!你去,必须去!抛开杂念,好好学!村里的事情你别操心,普通的头疼脑热,还有你之前留下的那些药方子顶着,真遇到解决不了的大问题,不是还有我这张老脸,可以去公社卫生院请人下来会诊吗?队里已经开会决定了,你这次去进修,算公差!工分照常给你记!咱们再困难,也不能让肯学本事、为村里争光的好苗子,既费心费力,还饿着肚子去学习!”
李队长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像一块厚重而坚实的基石,稳稳地垫在了林知微那原本有些摇摆不定、充满顾虑的心绪之下,让她瞬间感觉踏实了许多,肩上的压力也仿佛减轻了不少。
夜色渐深,白日的喧嚣与热闹如同潮水般退去。林知微独自一人坐在寂静的院子里,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柔和地洒在那些排列整齐、晾晒着各种草药的簸箕上,泛着清冷而安宁的光泽。她再次拿出那封已经被她反复阅读、边角都有些起毛的信,就着朦胧而皎洁的月色,一字一句地、重新细细读着,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去,还是不去?
理智的声音清晰而强大地告诉她,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台阶,是通往更广阔医学天地、提升自身能力的宝贵跳板,错过或许就不会再有。然而,情感上,却有着对年幼弟弟难以割舍的牵挂,对这片她刚刚用自己的努力和汗水建立起深厚联系、赢得了真诚信任的土地的眷恋,以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她闭上眼,意识缓缓沉入那片熟悉的、玄妙无比的意识空间。【文明传承图鉴】依旧静静地悬浮在中央,散发着温润而令人心安的柔和光芒。她“看”着那些尚未完全解锁的、代表着更精深、更前沿医学知识的光团,感受着内心深处那股对知识本能般的、无比强烈的渴望与追逐。周老师在信末尾写下的那几句话,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脑海:“……医学之道,博大精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基层天地广阔,是实践真知的最好舞台,然亦需不时登高望远,汲取新知,开阔视野,方能窥得全貌,融会贯通,更好地服务于民。”
这几个字,像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又像迷雾中突然出现的灯塔,倏地点亮并驱散了她心中最后的犹豫与迷雾。是啊,短暂的离别,是为了积蓄更强大的力量。只有自身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在未来守护更多想守护的人,承担起更重的责任。
几天后,林知微终于做出了郑重的决定——去县城参加进修!
决心一下,她开始进入了一种更加紧张、高效的忙碌状态。白天,她在保证诊疗质量的前提下,有意识地加快了一些常见病的看诊速度,同时,更加详细地将一些慢性病(如老慢支、风湿关节痛)的日常调理方法、饮食禁忌、情志调节等注意事项,反复叮嘱病人及其家属,力求他们能够理解并掌握。她还抓住一切机会,将那些简易的、适合家庭操作的艾灸穴位、小儿推拿手法、刮痧技巧等,不厌其烦地反复演示、讲解给王桂花和几个常来帮忙、心思也比较灵巧的妇人,希望她们能在自己离开后,应对一些最基本的保健需求。
晚上,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安抚弟弟睡下后,她则点亮那盏如豆的油灯,伏在那张旧木桌上,开始伏案疾书。她根据这几个月来详实的行医记录和【文明传承图鉴】的提示指引,结合本地常见的疾病谱和药材分布情况,开始争分夺秒地编写一本极其简易、图文并茂的《林家村常见病防治手册》。这里面没有深奥难懂的医学理论,只有最直白易懂的症状描述、最容易在本地获取或炮制的草药方子、最关键的护理要点以及明确的、需要立即转送上级医院的危险警示信号。她还用心地画上了简单的图示,用炭笔勾勒出山里几种常见草药的模样、特征和最佳的采摘时节、部位。她打算在自己离开之前,将这份凝聚了她心血的手册多抄录几份,分别留给李卫国支书、王桂花以及村里其他几位略识些字、为人可靠的人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她也开始默默地整理自己的行装。几件打了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衫;那本已经被她翻得起毛、页脚卷边的《赤脚医生手册》;周老师培训时赠送的、写满了批注的珍贵笔记;以及她视若珍宝、用羊皮卷小心包裹好的那套银针和随身药包。她还特意抽空去了一趟公社,用平日里积攒下的一点微薄收入和一些炮制好的药材,换了些必要的铅笔、橡皮、笔记本等文具,以及一本崭新的、厚实的笔记本,准备用来记录进修期间的所学所感。那封改变了命运轨迹的信,被她用油纸仔细包好,小心翼翼地贴身收藏,仿佛那是她前行路上的一份护身符与动力源。
出发的前一夜,月光格外皎洁明亮,如同水洗过一般,清辉遍洒大地。林知微将睡得香甜、呼吸均匀的弟弟伸到被子外的小胳膊轻轻塞回被子里,仔细掖好被角,然后独自一人走到万籁俱寂的院子里。夜风轻柔地拂过,带来远处稻田里湿润的泥土气息,院子里草药的清香在夜露的浸润下,愈发显得浓郁而沁人心脾,仿佛这些沉默的草木精灵,也在以自己的方式,为她默默送行。她静静地站着,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在溶溶月色下显得格外静谧而朴拙的村庄,看着自家这间虽然低矮破旧、却在这段艰难岁月里给了她和弟弟最温暖安身立命之所的土坯房,心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弟弟和乡亲们深深的不舍,有对未知前路的隐隐牵挂,但更多的,是一种拨开迷雾后、异常明晰的坚定与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知道,此时的离开,是为了彼时更强大地回来。脚下的路,就从这小小的、弥漫着药香的院落延伸出去,通向陌生而充满挑战的县城,通向一段汲取知识、加速成长的旅程,也通向一个在未来能够用更坚实的臂膀、更高明的医术去守护所有她想守护之物的、更加光明的未来。
晨光熹微,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尚未完全苏醒的村庄。林建国已经发动了那台熟悉的、突突作响的拖拉机,低沉有力的引擎声,清晰地划破了黎明时分的寂静。林知微最后检查了一遍行囊,背在肩上,那分量,是期待,也是责任。她在弟弟林知远强忍着泪水、却努力做出坚强表情的目光中,在王桂花反复的叮咛与塞过来的还热乎的鸡蛋里,在李卫国支书鼓励的点头以及众多闻讯早起赶来相送的村民们的真挚祝福与殷切期盼中,毅然踏上了拖拉机的车斗。
拖拉机发出一阵更加响亮的轰鸣,缓缓驶离小院,驶过熟悉的村道,向着村口的方向前行。车斗颠簸着,林知微回过头,看到那棵伫立在村口、承载了许多村民夏日记忆的老槐树轮廓,在渐亮的晨光与扬起的淡淡尘土中,渐渐变得模糊。前方,是那条通往公社、继而将转向更远方县城的、漫长而崎岖的土路,路的尽头,隐在晨雾之后,等待着她的足迹去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