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什么都没有。
没有丝毫的坐立不安。
没有下意识调整坐姿的尴尬。
更没有一丝一毫,本该出现的,属于男人的窘迫反应。
林弘文坐在那里,冷静,沉稳,一如既往。
他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甚至能就方案的漏洞,提出自己颇有见地的看法。
他完美得,就象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
一个完美的,没有半点生理反应的继承人。
林云坤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着,光芒越来越暗。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从那杯茶下肚,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密闭的办公室里,茶香早已散尽,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闷。
林云坤终于停了下来。
他嘶哑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些方案,那些项目,那些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帝国版图,在这一刻,都变得滑稽而可笑。
完了。
是真的。
陈思渊那个小杂种说的,竟然全都是真的!
他的儿子!
他那个被他寄予厚望、引以为傲的儿子!
竟然真是一个废物!
轰!
林云坤的大脑,象是被投入了一颗炸雷,嗡嗡作响!
天旋地转!
一股混杂着恶心与眩晕的感觉,直冲他的天灵盖!
那一瞬间,他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林云坤一生,自诩算无遗策,心性更是坚如磐石。
他从不近女色。
当年娶张丽雪,不过是因为门当户对,是一场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情爱?欲望?
在他看来,那是凡夫俗子才会被束缚的枷锁!是弱点!
而他的儿子,林弘文,完美地继承了他这一点。
当其他豪门大少在酒池肉林里醉生梦死,丑闻满天飞的时候,他的儿子,干净得象一张白纸。
没有绯闻,没有劣迹,自律得近乎苛刻!
这!曾经是他林云坤最大的骄傲!
他不止一次地在那些老家伙面前眩耀,他的儿子,不象他们的那些废物子孙,从不被下半身的欲望所控制!
可现在,这个最大的骄傲,却变成了一个最恶毒、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什么狗屁的自律!
什么狗屁的不被欲望控制!
真相是——
他不是不想!
他是不能!
这个念头,象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烫得他面目扭曲!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然而,就在这片尊严的废墟之上,一个诡异的念头,却又顽强地冒了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
他这个没用的儿子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倒还算有几分脑子。
至少,他把这个天大的秘密,瞒得滴水不漏。
他结了婚。
甚至,他还有了一个儿子。
在所有外人眼中,林弘文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是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
谁能想到?
谁敢想?
林家的大少爷,竟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想到这里,林云坤那颗被踩进泥地里的心,似乎又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跳动。
可这丝跳动,还没来得及舒缓,就被一道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
不对。
不是没人知道。
有一个人是知道的。
陈思渊!
那个阴魂不散的小杂种!他知道!
林云坤的双手,猛地攥紧了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这种关乎男人根本尊严的奇耻大辱,以林弘文那高傲到骨子里的性格,他宁可把秘密带进棺材,也绝不可能告诉第二个人!
连他这个亲生父亲,都被蒙在鼓里!
林云坤那颗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几乎停摆的大脑,再次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运转起来!
孙子的生日
那个时间点
他飞快地在记忆中搜索着。
对了!
在孙子出生前的十个月左右,林弘文因为一个海外并购案,去了一趟欧洲,待了足足一个月!
试管婴儿!
只可能是这个办法!
在国外做,神不知鬼不觉,不会在国内留下任何手尾和把柄!
干净!利落!
这确实是林弘文会做出来的事情,甚至是他林云坤也会赞许的手段。
可问题是
如果事情做得这么隐秘,如果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道
林云坤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一股比之前得知真相时,还要强烈百倍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那
陈思渊,那个小杂种,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杂种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林云坤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几乎陷入了彻底的停摆!
一股比得知儿子是废物,还要强烈百倍的恐惧,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调查了!
这根本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陈思渊就象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手里拿着他林云坤的人生剧本,用一种近乎戏谑的眼神,俯瞰着他这个在尘埃里拼命挣扎的蝼蚁!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一般,疯狂地在他脑海里滋生蔓延!
陈思渊,他查的,恐怕根本就不止林弘文这一件事!
他那个所谓的孙子,今年已经三岁多了。
也就是说,林弘文做试管婴儿这件事,至少也是四年多以前的旧事了!
一件远在欧洲,做得如此隐秘的陈年旧事,都能被那个小杂种给翻出来!
那
那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呢?
普林大桥上,那辆失控的货车,以及车轮下那条不该存在的冤魂
临风广场地下停车场里,那个被伪装成抢劫杀人,实则被他亲手灭口的毛成飞
还有钟小阳!郑丽艳!
那些被他用钱和权势,埋葬在时间尘埃里的罪恶!
是不是
是不是也早就被那个小杂种,查他的时候,顺藤摸瓜,给一并挖出来了?!
嘶——
这个念头,让林云坤这个在黑白两道浸淫半生,自认心狠手辣的老江湖,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作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