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滋味,原来是如此的……平淡。
林默以为自己会激动,会狂喜,甚至会找个没人的角落大吼几声来宣泄。但当他挂断那个律师歇斯底里的电话后,心中涌起的,却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以及随之而来的、漫长而安静的宁和。
他赢了。用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在另一个战场上,他把星海地产那座看似不可撼动的大厦,从地基上抽走了最关键的一块砖。
没有了那份文件,所谓的“合法性”便成了笑话。强制拆迁令,也成了一张印着红字的废纸。
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在空气中拉出一条条金色的光路,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路里翻滚、飞舞,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默剧。书店里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混杂着木头与时光的干燥香气。这是他从小闻到大的味道,是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名为“家”的味道。
他靠在躺椅上,闭着眼,几乎要沉沉睡去。这一觉,他觉得自己可以睡到天荒地老。
然而,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那种被无形瞄准镜锁定的心悸感,却像一根最细的针,扎在他的神经末梢,让他无法真正地松懈下来。
“杀毒程序……”
林默低声念出这个词。他不知道它会以何种形式出现,是一个人?一件物?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
他睁开眼,坐起身,决定做点什么来驱散这种不安。他从柜台下拿出抹布,接了一盆清水,开始擦拭那些积了灰的书架。一本一本地擦过去,动作缓慢而认真。仿佛通过这种最原始的劳作,他才能确认,自己仍然牢牢地抓着这个真实的世界,这个他拼了命才守护下来的小角落。
擦了不知多久,他觉得有些口渴,便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早就凉透了的茶水。
“咳!咳咳……咳咳咳!”
毫无征兆地,他被呛到了。一口水像是走错了路,直直灌进了气管里,剧烈的咳嗽让他瞬间弓下了身子,眼泪都飙了出来。那种窒息感来得又快又猛,他捶打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脸涨得通红。
“见鬼……喝口水都能呛成这样。”
林默喘着粗气,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精神太紧张了。他没太在意,把杯子放回桌上,继续埋头于他的清洁工作。
他走到一排高大的书架前,想把最高一层的一本《百年孤独》拿下来擦擦。他踮起脚尖,手指刚刚触碰到书脊……
哗啦——
没有任何预兆,他头顶上方,一本厚重的精装版《世界通史》突然从书架边缘滑落,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他的鼻尖垂直砸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那本书狠狠地砸在木地板上,又弹起来翻了几个滚。书页散开,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
林默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
他慢慢地低下头,看着那本几乎能当板砖用的巨着,又抬头看了看它原本待着的位置。那里很平整,没有任何倾斜,那本书在那里放了好几年,稳如泰山。
怎么会……自己掉下来?
而且,掉落的时机、角度,都像是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刚好在他伸手的那个瞬间,以一种最惊险的方式与他擦肩而过。
如果他刚才的动作再快零点一秒,或者身体再往前倾那么一公分……
林默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这不是巧合。
那个被呛到,也不是。
他缓缓地后退了两步,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只感知到猎人气息的野兽。他环顾四周,熟悉的书店在这一刻变得陌生而危险。每一本书,每一张桌子,甚至天花板上的吊灯,都仿佛在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世界,开始对他展露獠牙了。
但这种攻击方式……太诡异了。不是能量冲击,不是物理打击,甚至没有任何超自然现象的痕迹。喝水呛到,书本滑落,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再正常不过的“意外”。
可当这些“意外”密集地发生在一个特定的人身上时,它就成了最恐怖的诅咒。
盖亚的“杀毒程序”,不是一个实体,或者说,不只是一个实体。它是……一连串的“恶意巧合”。
它在调动整个世界的资源,用一种近乎“合法”的方式,来抹除他这个“bug”。它在 subtly 提高他遭遇飞来横祸的概率。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他需要验证。
他走到书店中央的空地上,那里什么都没有。他站着,不动,像一尊雕像,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极限,仔细体察着周围环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一分钟……
两分钟……
什么都没发生。
“吱呀——”
头顶,一颗固定吊灯的螺丝,发出了微不可闻的松动声。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在心里默念:“定义:我脚下半径一米内的木地板,其结构强度,暂时等同于高强度合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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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他完成定义的瞬间,头顶那盏重达十几公斤的水晶吊灯,在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中,轰然坠落!
它的目标,正是林默的头顶!
然而,林默没有躲。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团巨大的阴影在自己眼中飞速放大。
“轰隆——!!!”
一声巨响,整个书店都为之震动。水晶吊灯砸在他脚下的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无数玻璃碎片像天女散花般炸开,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而被他定义过的木地板,却连一道划痕都没有留下。
几片锋利的玻璃碎片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丝丝血痕,火辣辣地疼。
林默缓缓抬起手,抹去脸上的血迹,看着指尖的殷红,笑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恐惧和一丝病态兴奋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说,“不是直接攻击我,而是攻击我身边的‘环境’。让螺丝‘恰好’锈断,让书本‘恰好’失去摩擦力,让水‘恰好’流进错误的地方……真是……好手段啊,盖亚。”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杀毒程序”的运行逻辑,不是“杀死林默”,而是“创造一个让林默死亡的环境”。它在玩弄概率,操纵因果。在这种攻击面前,他就算把自己定义成超人也没用,因为世界总能找到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来“意外”地杀死他。
就像你永远无法真正地“预防”意外。
“林默哥!你没事吧?我刚刚听到好大的声音!”
清脆而焦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晓晓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饭盒。当她看到满地的玻璃碎片和站在中央的林默时,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天哪!林默哥,你受伤了!”她快步跑过来,看到林默脸上的血痕,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没事,小伤而已。”林默看到她,心中的暴戾和紧张瞬间被冲淡了不少。他挤出一个笑容,“灯……灯老旧了,自己掉下来了。”
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不信,但他只能这么说。
“这怎么行!太危险了!”苏晓晓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坐下,然后跑去里屋翻箱倒柜,很快就找出了一个医药箱。她用棉签蘸着碘伏,小心翼翼地帮林默处理脸上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少女特有的温柔。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飘进林默的鼻子里,让他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
“嘶……”碘伏触到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轻一点。”苏晓晓紧张地吹了吹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
林默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的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他想要守护的东西。不是这间书店,不是这些书,而是像苏晓晓这样,在冰冷的世界里依然会为你担心,为你着急的,那一份简单而纯粹的温暖。
“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爷爷说你这几天肯定没好好吃饭。”苏晓晓一边贴创可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你可千万要注意安全啊,一个人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林默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晓晓身后,那个刚才被他清理过的、堆满了书的高大书架,正在以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缓缓地……缓缓地……朝他们这边倾斜。
又是这样!
盖亚的恶意,甚至不会因为苏晓晓在场而有丝毫收敛。或者说,它连苏晓晓也一起计算了进去!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发动能力,将整个书架定义为“静止”状态。
然而,就在他动念的前一秒。
一只橘色的大肥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书架的顶端。它似乎是被吊灯的巨响惊醒了,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伸了个懒腰。它那肥硕的身体动了动,一脚踩在了倾斜的书架的另一边。
就是这么轻轻一踩。
那个重达数百斤,已经开始倾倒的巨大书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另一边推了回去,在一阵轻微的摇晃后,竟然……稳稳地站住了。
橘猫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它只是舔了舔爪子,然后轻盈地一跃,跳到了另一个安全的地方,继续打盹去了。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个错觉。
苏晓晓对此一无所知,她还在专心致志地给林默贴最后一个创可贴。“好了!这样就不会留疤了。”她拍拍手,一脸成就感。
林默却呆呆地看着那只橘猫,又看了看安然无恙的书架,再看看眼前一无所觉的苏晓晓,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明白了。
苏晓晓的“幸运”体质!
盖亚的“恶意巧合”试图制造一场事故,而苏晓晓的“幸运”体质则自动触发了一连串的“善意巧合”来抵消它——猫恰好在那,恰好伸懒腰,恰好踩在了那个最关键的受力点上,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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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玄学,这和盖亚攻击他的原理一样,是底层规则的对抗!
一个是“提高林默遭遇意外的概率”,另一个是“提高苏晓晓规避伤害的概率”。
当他和苏晓晓在一起时,这两种规则发生了对冲。而这一次,似乎是苏晓晓的“幸运”占了上风。
“林默哥,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快趁热吃饭。”苏晓晓把饭盒打开,香气四溢。
“……没什么。”林默收回目光,心中的震惊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看着苏晓晓,这个女孩,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像是一个行走的人形“安全区”。
但他很清楚,他不可能永远躲在苏晓晓身边。而且,这种规则对冲充满了不确定性,万一下一次,盖亚的恶意强度超过了苏晓晓的幸运阈值呢?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能把她卷进来。
吃过饭,林默找了个借口,坚持让苏晓晓回了家。他需要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
送走苏晓晓后,林默站在一片狼藉的书店里,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躲,是躲不掉的。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上,世界的恶意就会如影随形。
他需要更多的情报。他需要知道这种“概率攻击”的极限在哪里,有没有办法反制,或者……有没有地方可以暂时屏蔽掉这种攻击。
他忽然想起,在父亲留下的那些杂乱的笔记里,似乎夹着一张奇怪的卡片,上面印着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
“‘悖论’咖啡馆”。
父亲曾口头告诫过他,永远不要去那个地方,说那里是“现实的裂缝”。但现在,这个“现实的裂缝”,听起来却像是唯一的避风港。
他必须去看看。
林默换了身衣服,带上钱包和手机,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店的大门。他知道,从他踏出这个被他临时加固过的“安全屋”开始,到“悖论”咖啡馆的这段路,将会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旅程。
阳光正好,街道上人来人往,一派祥和。
但在林默眼中,每一样东西都充满了杀机。
头顶的广告牌,路边的行道树,疾驰而过的自行车,甚至是脚下的一块地砖……它们都可能是盖亚的“凶器”。
他走得异常小心,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丝。他避开了所有高楼的下方,远离任何看起来不牢固的物体,精神高度集中,将自己的感知范围扩散到最大。
饶是如此,意外还是接踵而至。
他刚走过一个路口,旁边一栋居民楼的阳台上,一个花盆“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在他身后半米处摔得粉碎。
他想走人行道,一块井盖突然翻转,他及时跳开,才没有掉进漆黑的下水道。
一个孩子手中的氢气球突然爆开,惊得旁边的宠物狗一阵狂吠,挣脱了绳子朝他猛扑过来……
林默狼狈地躲闪,规避。他就像是死神来了电影里的主角,全世界都在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想要他的命。短短几百米的路,他走得比穿越亚马逊雨林还要惊险。
他终于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对面就是地图上显示的咖啡馆所在的那条街。
绿灯亮起。
林默左右观察,确认没有车辆后,快步走上斑马线。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往往就是你以为安全的时候。
他走到马路中央,心脏突然一阵狂跳,那种被锁定的致命危机感,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他猛地转头——
只见一辆巨大的红色泥头车,如同失控的钢铁巨兽,无视了红灯,以一个疯狂的角度,嘶吼着朝他直冲而来!
司机脸上满是惊恐和茫然,他似乎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车辆,只是死死地踩着刹车,但车轮却像是被涂了油,在地面上滑出刺耳的尖啸,速度却没有丝毫减慢!
又是这样!盖亚甚至能影响到机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林默的脑中一片空白。太快了,距离太近了,他根本来不及定义任何东西!无论是定义自己无敌,还是定义卡车停下,都需要一个思考的过程,而现在,他连一毫秒的时间都没有!
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将他笼罩。
他甚至能看清卡车头那斑驳的油漆,能闻到轮胎摩擦出的焦臭味。
这就是……世界的警告吗?
不……我不接受!
在生死一线间,林默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没有去思考复杂的规则,而是在脑中吼出了一个最简单、最直接、最原始的定义!
“定义:我与车之间的‘距离’,增加二十米!”
这是一个不讲道理,甚至有些违背逻辑的定义。
但它生效了!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林默为中心扩散开来。在泥头车司机和路边行人的眼中,发生了无比诡异的一幕。
那个站在马路中间的年轻人,他的身影没有移动,但那辆即将撞上他的泥头车,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或者说,像是陷入了一段被拉长的空间。车头与年轻人的身体之间,那短短几米的距离,在这一刻被拉伸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泥头车依旧在疯狂前冲,车轮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黑痕,但它就是无法缩短与林默之间的最后那段距离。
最终,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泥头车因为强行制动和转向,侧翻在地,巨大的车厢横扫出去,撞在了路边的护栏上,才终于停了下来。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
而林默,他站在原地,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那一瞬间对精神力的消耗,几乎将他抽空。
他没有理会周围惊恐的目光和骚动的人群,只是抬起头,眼神冰冷地望向天空。
他知道,盖亚在看着他。
警告?
不。
这不是警告。
这是……宣战。
他收回目光,不再停留,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对面那条幽静的小巷。巷子的尽头,挂着一块小小的、写着“paradox”字样的木牌,下面是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