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那枚小巧的血色符文,如同一滴滚烫的岩浆,悄无声息地,滴入了那片因停滞而凝固的、漆黑的影子里。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光芒。
“啊——!!!”
一声无声的、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加凄厉的尖啸,直接在蓝慕云和叶冰裳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王座上的大祭司,那干枯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脚下的影子,不再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而是如同被泼入滚油的活物,开始疯狂地沸腾、翻滚、扭曲!
一缕缕象征着本源力量的黑烟从影子上蒸腾而起,带着腐朽与怨毒的气息,在空气中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那是它与这个世界连接的根基,正在被蓝慕云那霸道无比的精血之力,从最底层开始焚烧、抹除!
蓝慕云的计策,成功了。
这枚以他心头精血为引的“破妄血符”,直接点燃了作为能量核心的影子。这就像是斩断了提线木偶身上所有的丝线,无论木偶本身多么坚固,都注定会瘫软在地。
叶冰裳在推出那道拼尽了全身修为的光箭之后,已是强弩之末。她体内的内力被抽调一空,眼前阵阵发黑,浑身酸软无力,只能勉强用“明昭”剑的剑柄杵着地面,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 她看着那个正在走向灭亡的古老邪魔,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深深的虚脱感。
然而,就在大祭司的身躯即将完全溃散的前一刹那,他那只剩下枯骨的头颅猛地抬起,空洞的眼眶中,两点即将熄灭的魂火,陡然爆发出最后、也是最恶毒的光芒。
他没有选择攻击任何一个人。
他选择了攻击……所有人!
“寂灭同归!”
一个嘶哑的、饱含诅咒的音节,从他那已经没有血肉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那即将彻底消散的身体轰然炸开,化作两股最纯粹、最凝练的诅咒本源,如同两条拥有自我意识的黑色毒蛇,分别射向场上仅存的两个目标!
一条,射向了刚刚重创他的罪魁祸首——蓝慕云!
另一条,则射向了那个用浩然正气与他角力、同样让他恨之入骨的秩序化身——叶冰裳!
这两道攻击,无声无息,却快到极致!它们汇聚了邪魔临死前最纯粹的怨毒与神魂诅咒,一旦击中,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叶冰裳的身体想要躲闪,但耗尽力气的肌肉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完全不听使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点象征着绝对死亡的漆黑,在自己的视野中,急速放大。
完了。
而在另一边,蓝慕云的处境同样凶险。他刚刚动用精血施展了“破妄血符”,正是心神最为空虚的时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他有把握躲开,但绝无可能同时救下另一边的叶冰裳。
他只需要向旁一步,就能活。
他也可以选择救她,但那意味着,他必须用自己的身体,去硬抗那道射向自己的诅咒之矛!
这是一个冰冷的选择题:一,他活,她死。二,他死,她活。三,他们一起死。
电光火石之间,蓝慕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的是亿万次疯狂的计算。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犹豫,没有半分挣扎,只有一种堪称冷酷的决断。
他动了。
但他没有去救叶冰裳。
他也没有去硬抗那道射向自己的诅咒。
他做出了第四个选择。
只见他闪电般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用不知名木料雕刻而成的、栩栩如生的小木偶。木偶的眉眼,与蓝慕云竟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之一,一件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独一无二的保命奇物——替死木偶!
它能代他承受一次必死的攻击,但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他本该用在自己身上。
但他的手腕一抖,那只替死木偶,竟化作一道流光,以比诅咒之矛更快的速度,朝着叶冰裳的方向,暴射而去!
“砰!”
在叶冰裳绝望的注视中,那只小小的木偶,精准地挡在了她的眉心之前。诅咒之矛射在木偶之上,木偶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便瞬间化为了一捧漆黑的飞灰。
致命的危机,被解除了。
而做完这一切的蓝慕云,已经没有时间去应对射向自己的那一道攻击!
他只能在最后关头,凭借着野兽般的战斗本能,强行扭转身体,避开了心脏要害。
“噗——!”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祭坛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那根漆黑的诅咒长矛,精准无误地刺穿了他的左侧肩胛。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但他没有倒下。
因为那根长矛并非实体,在刺入他身体的瞬间,便化作无数肉眼可见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黑色符文,顺着他的经脉,疯狂地向他全身蔓延!
一股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腐蚀的剧痛,从伤口处轰然爆发!
蓝慕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单膝跪地,用手死死撑住地面,全身的肌肉都在因为无法忍受的痛苦而剧烈地抽搐。
叶冰裳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到了那只木偶为她化为灰烬,也看到了蓝慕云跪倒在地、被黑气缠身的痛苦模样。
她不傻。她瞬间就明白了,刚才那个瞬间,他到底做了一个怎样的选择。
……用自己唯一的生机,换了她一命。
然后,用自己的肉体,去硬接了本该由他那“生机”去抵挡的死亡!
为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
“轰隆……”
随着大祭司的彻底消散,他身下的王座开始缓缓龟裂,发出沉重的机括声,然后向着两边沉降,在祭坛的尽头,露出一个黑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密道。
叶冰裳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拖着虚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跑到蓝慕云身边,看着他那不断被黑色符文侵蚀、甚至开始散发出死气的肩膀,声音因为无法抑制的颤抖而变得支离破碎:
“你……你为什么……”
蓝慕云抬起头,他的嘴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半分情感,只有一种让叶冰裳如坠冰窟的、绝对的冷静与理智。
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物品,一件刚刚花费了巨大代价才保住的、昂贵的藏品。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笑容,只是一个单纯的面部肌肉动作。
“一件独一无二的工具,在还没发挥出全部价值前就坏掉……”
他因为剧痛而倒吸一口气,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字字清晰。
“……太浪费了。”
“工具”……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叶冰裳的心里。
他救她,不是因为任何情感,只是因为她这件“工具”的价值,超过了他那张可以保命的底牌。
这是一个何等残酷、何等冷血、却又何等符合他“蓝慕云”这个魔王身份的理由!
这一刻,叶冰裳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丝混乱与悸动,被这冰冷的答案,彻底击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矛盾、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
她应该愤怒,应该感到屈辱。
可是,她看着他因为剧痛而不断颤抖的身体,看着他为了保住她这件“工具”而付出的惨重代价,却无论如何也愤怒不起来。
她伸出手,想要扶他,手指却在半空中僵住。
蓝慕云却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借着她的力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将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走。”
他看着那幽暗的密道,只吐出了一个字。
他的命令,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她搀扶他,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工具应尽的义务。
远处的石柱旁,重伤的冷月也用剑支撑着身体站起。她看着眼前这幅画面,看着那个为了另一个女人,而付出了她从未想象过的代价的主人,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名为“嫉妒”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