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谷种里百谷淆杂,谷属、蓏属、蔬属之种,何止上百,上千亦有之。若欲速辨之,当循四步,由粗入细,你们且听好。
【一曰先判体格,大若菽豆,中如麦、稻,细似麻、苏,各置一堆。带芒附壳者,另聚为群。
【二曰察其形貌,圆者如菽、粟,椭者如稻粒,扁者如芝麻,三棱者如荞麦,类肾之形者如豌豆,各归其伍。
【三曰形同者又以色分,黄白如黍粱,赤黑如豆秫,朱绿其异,斑驳其纹。复观肤理,滑、糙、沟棱如麦有腹沟者,独置一伍,皆为征据。
【四曰考其特征,如大豆多有豆脐,芝麻、苏子嗅气特殊,又可独置一类。
都梁香将石精魄们安排出去取谷种,自己则就地取材,去广场之外取了些泥土,折了树枝回来。
她把泥土一滩一滩地撒在地上,用树枝在铺洒均匀的泥土上写字。
这一堆是体格大过五分的,那一堆是体格小过五分又大过二分的,那一堆是小过二分的……
在大过五分那一堆中,又区分出这是圆粒的,那是椭粒的……
其他的参赛者都在各显神通。
有人能以法术激发谷种中的阴阳五行之气来判断其种类,比如粟属金,乃阳气之精。稻属水,乃太阴之精。
有人能以法术催发谷种发芽,从而再以苗叶判断其种子的种类。
有人就地卜筮,推演其类。
众人法门各异,奇术纷呈。
都梁香这般伏地书字之举虽显另类,反倒不惹人注目。
石精魄们陆续捧着一陶罐的谷种回来,开始按泥土上所书之字的类别,分拣谷种。
都梁香在脑海中翻捡了一下她仅有的农家见闻,决定放弃靠自己连猜带卜,去辨识这些谷种。
毕竟有些谷种是十足相似的,实在没法靠她所记的那寥寥几字的特征来判断,有的亦实在没法仅靠肉眼能分辨的外形判断出来。
她拈起两粒相似的谷种,放在眼前细观。
裴度嘲笑她:“认不得便认不得,再看千遍亦是徒劳,别白费工夫了。没点儿本事,这秘境你来了也白来。”
他心里虽是这么想,口中说出来的却是“这神农大赛你来了也白来”。
都梁香哼了一声,“你倒是有本事,抱大腿的本事。”
“那也是本事。”
说好了要带裴度通过初试的志嘿嘿笑道:“这些种子就是让我这么看也不好分,不过谁叫我正好还会一门法术。”
“什么法术?”
“就是能使此物在我眼中变大的法术,名唤《洞玄显微真诀》,我平时喜好用此术细察万物,这些外形相似的谷种,若在眼中放大十倍、百倍观之,细察其纹理,则又大不相同。怎么样?为兄说定带你过初试,不是虚言吧?我是有真本事的。”
裴度了然,那就和可以放大蝇头小字的叆叇镜和取火镜是一个效果嘛,还有大玄天锻府所造的洞微镜,都是可以视小如大,显微见细。
都梁香心念忽动——她不认识没关系,有人一定认识,术业有专攻,她还可以借力于外啊。
而且她还记得,大玄仙朝太学的农学院中,似曾就以洞微镜给太学生授过学……
大玄仙朝,郦州,刺史府。
“停停停,我不练剑了!”
都梁香把白虹剑一收,话音未落人已转身。
王梁皱眉看她:“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
“什么事?”
都梁香哪有工夫跟他解释,衣袂一扬,身影已如轻烟般掠过院墙,转眼没了踪迹。
“等……那你还回——”
后半句硬生生噎在喉间。
王梁气不顺地猛一挥袖,长剑破空贯入身侧青石,直没至柄,石面应声绽开蛛网般的裂痕。
“来人!”这声音里压抑着火气。
檐角阴影应声而落,断蒙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在。”
“跟着她,看她干嘛去了,要是又去找濮阳刈和李长策鬼混,就给我把她捉回来!”
这一天天的。
以她的天资,太虚两仪剑法第一层的七个剑式,不说全学会,也该学会一半了。
偏偏随便个什么事就能让她弃修炼于不顾,跑出去与人厮混!
都梁香找去了和刺史府相距不远的郦州司农署,把在署内没有要紧事的劝农使、仓佐、典事等人都召集到了一起。
“使君是有何事找我等?”
都梁香清了清嗓,正色道:“咳,太子殿下叫我协理六部,总管郦州一切要务,对六部公务推进之情状,本官负有督察之责。
“尔等司农署官员,皆自雁云道各州郡临时调派而来,才干经验难免参差。为此,本官须先行考校诸位于农事耕种之实务,以明深浅。”
几位司农署的官员不疑有他,他们对视一眼,目露惊恐。
啊啊啊是考核,是考核!
这该死的考核,该死的抽查,还是来了!来得居然还这么快!
都梁香一脸严肃,很认真的强调:“本官的考核,特、别、难,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啊啊啊还是很难的考核!
每个人心里都惴惴不安。
虽然被调任至郦州这个新收之地,职责繁重,公务缠身,表面看来并非美差。
然而正因其百事待兴,若能在此勤勉履职、整饬有为,则所获治绩与成效亦将尤为显着,对于日后仕途升迁大有助益。
若这时在上官考课中不幸列为下等,乃至被劾去职,则前功尽弃,万事皆休。
为此,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都梁香很满意现下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开始口述她在神农秘境里,所见的谷种之大小、形态,又辅以手绘草图,让司农署的官员来辨识她所绘的谷种。
毕竟都是通过了大玄仙朝农科科举的官员,都梁香还是很相信他们的实力的。
“使君所绘的谷种,据其形态、颜色来看,像是粟又不是粟,倒是像农史里记载的,粟米早期似狗尾草的样貌,是上万年前的品种,若细究下来,当属‘高居黄’这一种。”
“不错。郦州新收之地,日后考察下来,发现适合驯化的新作物也很有可能。”都梁香面不改色道,“此番考校,正是为尔等日后勘验作物、追溯驯化源流之实务做准备。”
都梁香的逻辑很完备,倒是没有人质疑她。
“刚才这题只是小试牛刀,后面的可就难了,你们可仔细看好。”
众人愈发打起了精神。
借着司农署这些修习农科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官员们的学识和本事,都梁香在神农秘境中,一笔笔记下了每颗谷种的品类。
遇到仅靠外形也分辨不清的谷种,都梁香就会绘出它们视小如大时的微观纹理。
见都梁香露了这一手,司农署的官员们都咋舌不已。
这是有备而来啊,这真是有备而来!
到底是司农寺哪位大人专门提点过了使君,叫她出这么难这么刁钻这么深入的考题为来为难他们啊。
好在,使君还允许他们翻书。
只因此番不是单纯考他们强记的本事,而是考核他们将所学运用到实务中的本事。
因而翻书翻出来也是他们的本事,倒是叫他们都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考核,不至于丢人现眼。
此刻的神农秘境中,都梁香的本体正给一颗颗谷种打上神识烙印,万事具备,就差拿去给后稷检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