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好吗?”都梁香慢吞吞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名名分分?”
听她那毫无底气的心虚荒唐之言,薛庭梧脸一黑:“你在说什么鬼话?”
都梁香眼神躲闪,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她只略蹙了蹙眉,便好似染上了无边的愁绪。
“那你要我如何呢?”
“是断你前程,纳你为我的侧室,还是蚍蜉撼树,与这世道为敌呢?”
薛庭梧步步逼近:“你试也未试,便知是蚍蜉撼树?你若早知是蚍蜉撼树,又何苦来招惹我?”
“你原也没想过同我有什么以后,是也不是?”
好熟悉的话,都梁香兀的想笑,差点装不下去。
迎着薛庭梧失望中夹杂着几分痛恨的复杂目光,都梁香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立时泪水盈睫。
“我喜欢清徽,情难自禁,便……冒大不韪也想试试你的心意。”
都梁香似是自知理亏似的,也不敢看他,只小心翼翼地偷觑着他的脸色。
薛庭梧抓住她的胳膊,扳过她的脸,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他藏起眼底的哀怨,只冷声道:“你试出来了,然后呢?玩弄我一番后,再丢弃我吗?”
都梁香摇摇头,“我没这么想过。”
几滴泪珠打在薛庭梧的手上,烫得他心口都猛地瑟缩了一下。
他给她拭泪:“……别哭。”
都梁香握住他的手,恳切道:“我方才不是在说鬼话,我是认真的,若我说要娶你为夫,族中定是不会应允的,我祖母雷厉风行,可不如我三姨母这般好说话,说不定阻止你我相见事小,恐还要为难于你……但若我们就一直如此,在京中,姨母素来疼爱我,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薛庭梧抽回手,满目的痛色。
“说到底,你还是只不过把我当成一个狎昵的玩物,对我何曾有半点珍重?”
“你这是要我当你见不得光的外室?”
他轻抚着手背上沾染的点点泪痕,面上冷若冰霜,心中却窒闷难当。
“分明没有的事,你又何必因你心中的那点苦闷,这样污蔑我。我心悦一个人,便向他表明心迹,我只想叫他知晓,不曾奢望更多,你回应我,我固然欢喜,可,是我逼迫你吗?”
都梁香亦显出几分气恼来,才强硬上两分,又委屈示弱:“你难道早不知道我们门第悬殊,不可能合两姓之好吗?你回应了我,我还以为……你亦是愿意如此的。”
“我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虽不能日日相守,两颗心在一处又有何不好,你不用说些自轻自贱的话刺我,叫我心痛。”
“我又如何不珍重你,我说过,谁问我同你是何关系,我都会说你是我的心上人的,你有何见不得光的,只我不能表露想要同你厮守终生的意愿罢了,那样,会害了你……”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轻易就在他的心间荡开涟漪。
薛庭梧垂下眼帘,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写满情愫的眼睛。
她的话语总是直白又大胆的,好像天生不知何为含蓄似的,看他的眼神也总是明亮而热烈,既叫他不知所措,也叫他难以自持。
此时她情凄意切,言语哀哀,他心中也止不住地悲楚起来。
她果真有牵动他心绪的本事。
他的心此刻跳得慢极了,每次震动,都似拽筋扯脉,牵连起一片遍及五内的钝痛。
竟比他自伤时还要痛上三分。
他知道他待她总是忍让,总是心软,也总是糊涂。
甜言蜜语掺着砒霜递来,他竟也有一瞬想要闭目塞听的动摇。
袖中蜷缩起的手指悄然握得了紧些。
薛庭梧追问道:“那待到日后你成婚时呢,你要我如何自处?”
“那还没影子的事呢……”
薛庭梧的目光骤然凛冽起来,似有霜雪在那秀雅的眉间凝结。
“你果然没想过!”
“我成婚不成婚,我心都是与你在一处的,这也不可吗?况且,说不准你十年八年后,就不喜欢我了……”都梁香黯然道,“那时,我自不会再纠缠你。”
她估摸着十年八年的,怎么也够她练会榕师所授的移花接木之术了,到时把小白的药心换过来,她也用不着薛庭梧了。
薛庭梧冷冷笑:“你只顾及时行乐不思来日如实说便是,何故妄加揣测我的心意,又以此为借口。”
都梁香亦针锋相对:“为乐当及时,又有何不对?若是怕花谢,就不种花,怕结束,就避免一切的开始,这难道不是一种怯懦吗?”
她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眼神闪了闪,声音弱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争取一下……”
她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只是想,若我错过了你,兴许几十年后,几百年后总会后悔的吧,便想着,多努力些……”
“若你不愿的话,我自不会逼迫你,我们只做寻常友人……我也、我也无怨的。”
薛庭梧突然伸手钳住她的双肩。
切齿道:“只如此你便退缩了?不见得你有几分努力,倒只见得你对我的情谊也不及我想的深厚。”
都梁香可不是在以退为进,她只是觉得做有几分暧昧的寻常友人也不错,她只要他待她有几分特殊便足够了,薛庭梧宅心仁厚,这样的关系他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可是貌似,这番话达成了事实上的以退为进的效果。
更貌似,效果有点儿太好了。
他一手扣上她的后颈,吻上了她的唇。
薛庭梧想,他哪里是在怨怪她,他不过是在怨怪自己。
怪自己太贪心。
她说得哪里不对。
是她逼迫他吗?是她曾给过他半分承诺吗?他早不知道他们门第悬殊吗?他早不知道他们之间永不可能有什么明婚正配吗?
不过是怀着一丝隐秘的奢望,以为大胆如她兴许会有孤注一掷对抗一切的勇气……他如何不知道,这对她来说亦是万分的为难。
她不曾逼迫他,他又如何能强求她去做那万分为难之事。
可叫他就此罢手,和剜了他的心又有何区别。他又如何不知,今日他不待自己残忍些,来日便有十倍百倍的残忍等着他。
可惜从来俗人一个,既不果决,也不聪明,明知饮鸩止渴,却也甘之如饴。
待得唇分,银丝犹牵。
薛庭梧将五指插入都梁香的指间,和她十指相扣,在她耳边呢喃道:
“你说得对,我们只要两颗心在一处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