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这是要准备入仕投卷了?”
时人写神女题材的小赋无非就是以神女自比,借神女抒怀,来隐晦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
对于并未入仕的卫瑛来说,尚谈不上什么政治诉求,只能是在准备求官了。
大玄仙朝虽以科举取仕,但仍盛行投卷。
只不过投卷虽能帮助有才华的投卷之人得到权贵的赏识,却并不能帮他们直接取得做官的机会。
达官显贵和文坛名宿可以将投卷之人举荐到他本没有资格入学的官学和私学中去,或是举荐其拜入名师门下,亦或是资助其一应求学所费。
若投卷之人日后在科举中进士及第,举荐之人便也会面上有光,得个慧眼识珠的伯乐美名,也能扩充在朝中的人脉和声望。
卫瑛出身高门,长流卫氏门榜盛于天下,卫氏即是达官显贵本身,她若投卷,自不可能是为了这等事情。
且卫瑛早早便在清平七十年的科举中中了进士,取得了做官的资格,只不过一直并未接受吏部的铨选授官罢了。
大玄仙朝英才济济,似卫瑛这等中了功名却暂时拒绝授官的人自也不在少数,这类人便被称为“储官”。
待到朝中何时觉得空缺了大量职事官亟待人填补,便会征召这些储官。若是储官有了入仕的意图,却没等到朝中征召,也可以自己向吏部申请分配官职。
只不过这时分配到的官职总不会那么尽如人意,要是自己对去某一部做事或某一地任职有强烈的意愿,便也可以向心仪职位的上官或有能力影响吏部分配去向的官员投卷,若得到了这些人的赏识,认为投卷之人有能力担任这些职位,他们便会帮忙从中斡旋。
科举考试和铨选考试是担任某一职位的死线,而死线之外,自然有很多可以灵活处置的地方。
卫瑛若想入仕,不管想去担任何职,卫氏都能借用门生故吏的关系和人脉帮其办妥,只不过这样终究不美,高门之中,除非实在不学无术之人,鲜有人如此行事,若能以投卷显露才华得到上官赏识,总归更名正言顺一些。
卫瑛闻言不由一哂:“我在学宫跟随恩师治学治得好好的,这时入仕做甚,不过兴之所起,有感而发罢了。”
卫琛方才也还觉得奇怪呢,似他们这等门第,不是家中实在缺人支撑门楣,谁又耐烦去做官案牍劳形呢,还耽误修行。
还以为是家中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这下听卫瑛否认了这事,便也安心看起了那篇赋。
“……流兮杳兮,若霭若雾。粲乎绚乎,如烟如霞。”
“……清影泠泠,皎皎兮霜照琼林。秾华灼灼,烂烂兮欲燃云霓。疑是广寒兮降仙娥,应逢巫山兮会神女。”
“……鸦鬟堆云,眉涵远山。眄睐焕采,宜笑宜颦。芝在室而淑郁,兰在庭而吐芳。”
“……凌烟波之缥缈兮,曳垂髾之澜漪。”
“……驾鸾车之逍遥兮,驭长风而扬灵。”
卫琛慨叹道:“阿姐的辞采真是愈发瑰丽华茂了。”
“阿姐此赋,体气高妙,丽而有骨,实乃上佳之作,定能风靡神都,引人争相传抄。”
卫瑛面对此评,坦然受之。
自幼赞她才气过人的品评不知凡几,她早就听惯了,何况此赋,亦是她自己也格外满意认可之作,此时缓缓颔首,问道:“你找我何事?”
卫琛却只盯着那赋喃喃道:“好动人的情志,好美的文采,奇绝飘逸,神远天外,阿姐真是天人之才,使人仅是吟咏之间,便仿佛能目见一绝世殊丽跃然纸上般。”
卫瑛自是知晓自己这个弟弟沈醉音乐,情迷诗文,若遇上了喜欢的锦囊佳句,口不绝吟,手不释卷,也是常有的事。
见他此状,倒也不以为奇。
“喜欢?”
“嗯。”
“那待我装裱好了,便借你品鉴一段时日吧。”
借与旁人和借与自家人怎能一样,且怀音素来爱惜诗文经卷……
想到这里,卫瑛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性子好的时候姑且是这样的,发起脾气来还不是连他的本命法宝都砸了。
罢了,话已出口,也不好收回了。
卫琛展颜一笑,偏这时瞧着是乖巧极了。
“谢谢阿姐!”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画心前忽然有淡淡的灵光闪烁,一道丽影翩然而现,冯虚御风,奔月飞天。
卫琛眼前一亮,惊喜道:“是造写之境!阿姐此赋书成之时,可是引动了‘云霞雕色’的异象?阿姐居然作出了这等灵妙之作,怎也不见阿姐声张?这可是一件值得广邀宾客举办一场清赏之宴宣扬文名的事情啊!”
卫瑛摆摆手,“没什么好宣扬的,就是日前那一场书宴作了此赋,宴上百般设法想要借走此赋的人便快要吊死在我们府上了,若要传扬出去,岂不徒增烦恼。”
至于文名,卫瑛早已不缺。
“那也是……”卫琛现在已视此赋为囊中之物,他当然不希望有不长眼色的人,再来向卫氏借这赋出去一观了。
何况从小到大,卫瑛的不少文章诗赋都在他的书斋里珍藏着,毕竟他二人的庭院离得也不远,放在谁那里不是放,卫瑛不主动讨要,卫琛自也不会归还。
说是借他品鉴一段时日,他在卫氏素来受宠,他若说日后此赋就藏于他的璐金斋,也不见得阿姐会有什么意见。
那恍若神女的丽影婆娑一舞,将身一旋,忽然回首看来,浅浅一笑,眉眼间自是秋水横波。
真是好一个“眄睐焕采,宜笑宜颦”。
阿姐的辞采已经写尽了她的妍丽,可依旧不如造写之境使那纸中人从赋中活过来时,带给观者的震撼。
真真是“丹青画不成,藻采道不尽”的风采和神韵。
“我原以为阿姐的辞藻已是姣美至极了,以言摹写神女,不过华采增其颜色,至情盈其风韵,情采兼备,方才能使一羽化遗世的神女存于观赋者或瑰或奇的想像之中,没想到在阿姐的想像中,这神女竟原本就这样绝殊离俗。”
他探出手去,那缥缈的幻影立时烟消云散。
卫琛弯了弯眼睫:“阿姐,这赋剩下的装裱我来替你做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