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穷姐姐所言是极!”
“睹此佳人,岂能无赋?”
“忧穷才思敏捷,又诗赋俱丽,怕是早有腹稿了吧?”
都梁香如今方知,在座的各个都是起哄的高手。
迎着都梁香略显谴责的目光,宿愧移开视线就当没看见,声姿高畅道:
“湘君风姿特秀,似朗月出云,若幽兰缀露,使人望之顿觉逸兴遄飞,忧穷不揣冒昧,敢请以‘虞美人’为题,或诗或赋,或比或兴,摹其形神,咏其高致,诸君以为然否?”
宿愧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众附和之声。
“善!”
“大善!”
“忧穷此提议甚好!”
唯有都梁香弱弱地反驳了一句:“那很冒昧了。”
崔固过来揽她,面上的笑容难掩。
“湘君!”她揶揄嗔怪道,“你都这般大了,怎还似幼时一般害羞,别尽做些小孩子做派。”
她顺着在座众人挨个指过去:“子信才高八斗,南明词彩华茂,忧穷诗赋俱丽……你就不期待她们的佳作吗?”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从前只有她打趣别人的份,现在也是轮到她被人调侃了。
“期待你们编排我吗?”
“好了——”崔固给她嘴里塞了块糕点,“姐姐妹妹们喜欢你才会如此呢,再说了,怎么是编排,就是她们说妹妹好似天上的月亮,那也是据实以言啊,放在旁人身上是捧杀,放在湘君身上可是——”
都梁香暗中掐了她一把。
崔固哎呦一声,目光幽怨,“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便是,湘君手劲儿可真大。”
崔固不再说了,自有别人在说。
这个说她“湘君高华出尘,清艳飘逸”,那个就说她“摄日之粲精,夺月之清魄”,下一个人就接道“湘君灵秀绝伦,日月之所钟,天地之所爱”。
直说得都梁香面红耳赤,众人见她羞赧,反而夸赞得越发起劲。
上一个说她“似优昙并非人间色”,下一个便道“昙华一瞬,而湘君天姿永盛”。
她倏然起身,急急忙忙就要告辞。
“我想起我家中还有事……”
便来了一众姐姐扯着她坐下,将她按在原地。
正在沉吟炼字的施陵光听见这动静也搁了笔,指着她取笑:“你们瞧湘君这窘态,活像话本里掉进妖精洞里的俏书生!”
有人立马掐着柔细的嗓音道:“诶呀,怕什么,姐姐们又不会吃了你……”
“来,妹妹,吃葡萄。”
“湘君——”
最后还是崔固救了她出来,把她赶到一边去,憋笑道:“你去给你南明姐姐研墨吧。”
都梁香“哦”了一声,来到施陵光案前,没事硬找事做。
她往施陵光的苔纸上瞧了一眼,才看了十几二十个字,就臊得不敢再看那极尽铺陈的溢美之言。
施陵光偏还要故意点她品评:“如何?湘君,我这虞美人赋写得可好?”
都梁香道:“哼,意浅而繁,华而不实。”
“不听不听,就知道你气性大,这时问你你也不会给个好话,赌气之言,不听也罢。”
她挥袖赶人,“走走走,碍事碍事。”
施陵光取了腰间酒壶,豪饮数口,灵思顿生,下笔如有神。
都梁香撇撇嘴走了,又跑到其他人案前围观,若遇着有人好事叫她品评,她便也要叫那人得了和施陵光一般待遇。
这个“繁采寡情”,那个“风骨不飞”的,不管文采好坏与否,一律斥为劣作。
“湘君这是还恼着呢,你且去看看你子信姐姐大作,我等就不信了,对着子信之才,你还能鸡蛋里挑出什么骨头来。”
此时卫瑛的身后身前已是围了一圈人,众人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听取妙声一片。
见都梁香来了,倒是给她腾出了一小片地方。
崔固笑问:“你子信姐姐写得如何?”
那些叫人耳热的“阿谀”之言都梁香这时也瞧了不少了,习以为常定是为常不了的,勉强能忍着羞耻看完全篇便是有所长进。
此时鼓足勇气去看卫瑛的赋,本以为又要如前头一般难捱,谁知看着看着她竟不自觉地就细读了起来。
谁叫这赋写得实在是云霞雕色,美不胜收啊。
她就当写的不是她,只静心欣赏便罢。
都梁香品读良久,评道:“风骨与文采兼备,鸣凤之作也。”
一条小小的蛟龙在卫瑛的笔下游动,那是附在笔尖的骊渊墨。
骊渊墨不用填水研磨就能自附笔下,正是此墨的风雅灵秀所在。
瞧着那不过堪堪一指细的娇小蛟龙,卫瑛的这一条骊渊墨竟是快用完了,可见平日练书之刻苦用功。
卫瑛闻言笑着邀请道:“那待我书完了这赋,湘君来将你的品评跋于卷末可好?”
“泽兰秃笔拙字,难入法眼,还是就不献丑了吧……”
崔固把笔强塞到都梁香手里,起哄道:
“这《虞美人赋》没有湘君亲笔跋文还叫什么虞美人赋,这跋文你必须写。”
都梁香知道推辞不过,只得应下。
那边宿愧佳作已成,便对着都梁香招了招手,唤道:“湘君先来写我的跋文。”
窃月三分玲珑魄,五色云输一段妆。
若非瑶台谪仙客,何故人间不敢藏?
都梁香品读了几遍,心中便有了计较。
既然得了好墨,那自然就要用上,都梁香取了卫瑛所赠的那条骊渊墨出来,察觉到她指尖握了笔,那墨便化作一条手臂长的黑龙,绕着她的胳膊游动起来。
它长尾一甩,都梁香的笔尖便染上了一点墨色。
据说这骊渊墨幻化的灵象也会随着余墨的多寡而变换大小和姿态。
都梁香心道:现在是多么威武而霸气的黑龙啊,待这条墨用得多了,这黑龙怕不是就要变成越来越小的墨蛟了。
想到这里,她都有点儿不舍得用了。
都梁香提笔在宿愧的诗作一旁落下跋文:
气象氤氲,骨气洞达。
行气如龙,纵逸鸿飞。
前一句是评诗风,后一句则是评其书法。
宿愧满意点头:“谢过湘君妙笔。”
两人正交谈间,就见卫瑛身前忽然光华大作,纸烨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