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都梁香应下一声,一手扣住了他的寸关尺脉。
生得有灵官之眼的人,修炼瞳术事半功倍,都梁香在榕师和鹿师那里习得的《灵鉴内照经》已修至第二层。
虽还达不到“骨肉昭然,病灶无藏”的境界,但透过皮相,看穿皮肉下的经脉走势还是没问题的。
她摆在长案上的丝线,是自十方绝境中的毒谷带出来的合生碧玉蛛丝。
韧性极佳,也没有和人体内卫气相冲的坏处,本是救命的好东西,但若叫都梁香拿来扎系阻断人的血脉经筋,不也成了杀人的利器?
不过若是只为了杀人,倒也用不上这等好东西,随便一些什么坚韧的丝线皆可,不止要以和人体卫气相冲的为宜,最好再涂抹上毒液,伤人效果更是拔群。
那日想到了这一层,都梁香方才明白,榕师所授的控针术,为什么总篇的最后一句是“死生枯荣一念移”。
可惜今日用这控针术,不是为了伤人性命,少不得就要用上这珍稀的合生碧玉蛛丝。
这蛛丝还在秘境中时就被她祭炼过,此时已和一件认了主的法器无异,就是一时离了她的操控,再以灵气唤醒时仍能为她所用。
案上穿了蛛丝的数根银针自萧鹤仙的寸关尺脉扎了进去,在他体内四处游走,编丝成网。
施此针法,自然要避免伤到他的血脉脏腑等要害,都梁香的《灵鉴内照经》还没练到家,此前又只拿灵明猿试过一回,现在并无十足的把握定然不会伤到萧鹤仙,才没有在先前轻易动用。
不过现在嘛……管他呢。
伤了也就伤了,就是有性命之虞,大不了再行救治就是,反正她手上还有一颗从王梁手中抢下的九转还魂丹呢。
“这些丝线会在你体内各处血管经脉要害之地安营扎寨,此后只要我心念一动,你立时就会脉管破裂,血流如注,当场毙命,神仙难救。”
这说辞自然是真的,只不过都梁香隐去了别的没说。
她在毒谷悟道自创的这两门功法,一门叫《截脉诀》,
一门叫《牵丝引》。
她这说出来的,自然就是《截脉诀》,隐去没说的,也就是《牵丝引》了。
这些银针带入体内的丝线,还会勾连牵系他的肌骨筋络,从此只要她动动手指,她想让人往左走,那被施了《牵丝引》的人便不可能再往右走,从此只能成为一具她手中的提线木偶。
细小的银针带着附了灵气的丝线,在皮下寸寸游走,上下蹿飞,宛如活物一般。
萧鹤仙初时还站立得住,最初的锐痛清晰而又短暂,随着那些丝线深入肌理,如毒蛇蜿蜒,寸寸钻凿开血肉,闷胀、撕裂的痛感席卷全身,他双膝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汗水浸透了衣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那游移的银针,引来更深一层的噬咬般的剧痛。
都梁香只扣着他的手腕,继续操控那些丝线游走。
“……梁香,我痛。”他喉咙里挤出了破碎的、拉风箱似的抽气声。
都梁香讥嘲一笑,满不在乎道:“受不住的话,你想走可以走啊。”
她又没使多大力道把人摁在这儿。
当她用这门术法就很轻松吗?
她的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有些落在了她的睫毛上,黏糊糊湿哒哒的,压得她的眼皮都有些沉重地耷拉着,而她连分神去擦拭的功夫都没有。
灵气在她的瞳中翻涌,时而聚散,时而湮灭,而她眼中那副皮相下的肌理和血脉,亦时不时地随着丝线的走向,变换着视透的层次。
萧鹤仙佝偻着身子,蜷缩着,汗水如瀑,豆大的冷汗混着生理性的泪水,滚过那张扭曲的面容,砸落在地。
如酷刑般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都梁香丢开他的手,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他趴伏在地,整个人似才从水里捞出来般。
“呃……嗬……嗬……”
直到那酷烈的痛楚渐渐消退,他才有力气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梁香……如此……可满意了?”
都梁香掀了掀眼皮,看向别处,漠然道:“别说得好像我在故意惩戒你一样,我不过也只是为求自保罢了。”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够都梁香的裙角。
“可……原谅我了?”
都梁香轮椅一撤,冷淡避开。
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在地。
他的头冠早已散落,一缕被冷汗浸透的乌发粘在了苍白的下颌上,睫羽微微颤动,似蝶翼般扑扇,半遮着眸中碎裂的光影。
他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穿过散乱发丝的间隙,悲凄地望着那道冷漠的身影,颤声哀求:
“梁香……不气了……好不好?”
都梁香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狼狈,心里顿觉舒畅多了。
听他这般问起,知他以为这事这样就能过去,不免冷笑了声。
身体上的狗绳拴上了,心里的狗绳也得一并拴上不是。
她微微俯下身,凑近了些许,语气又轻又慢。
“可我还是有些怕你,怎么办?鹤仙总说知错知错,却屡犯不改,桀骜难驯,一而再再而三地悖逆于我,实在很难令人相信这次你是真心悔过啊。”
萧鹤仙躺在地上,疲倦地闭了闭眼。
“梁香还想做什么,直说便是。”
都梁香似笑非笑道:“没想做什么,只是想考验一下鹤仙罢了。”
“考验完了,就和好?”
都梁香笑了起来,眸中带着几分无辜纯质的认真,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嗯”了一声。
“梁香想怎么考验?”
“我只要你等会儿少管我的事,别吵我也别闹我,怎么样,很简单吧?”
萧鹤仙心底隐隐浮起些焦躁和不安来,只是他不知这缘由何在,唇瓣翕动了几下,并不想答应都梁香,可此时若不应她,他还有什么办法留住她呢。
他又挣扎着来牵了都梁香的手,这次她没有躲开。
“我若通过了考验,叫你知道这次悔过我所言非虚,我们要和以前一样好。”
都梁香唇边的笑意慢慢加深,柔声允诺道:“好,就和以前一样好。”
“那梁香考验我吧。”
都梁香轻笑了声,唤来新雨,吩咐道:“去让石安沐浴一下,再让他到我这里来。”
萧鹤仙闻言蓦然一惊,周遭的一切声音瞬息消失,只剩下血液在耳中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