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巨胜将手举到了胸前,尽管此时她心跳如擂鼓,她持针的左手也纹丝不动。
静默几息,她眸光一凛,射出了第二根长针。
又中了!
还中在了叶片正中偏下的位置,比上一针已是更准了。
张巨胜信心大增,仅仅是稍做调整,她就一鼓作气地甩出了第三根长针。
都梁香的耳侧微动了动,便听见一道极细微的金属相叩的嗡鸣声,清脆悦耳。
张巨胜飞出的第三针,撞上了都梁香定住柳叶的那一针的针尾。
“好!”
都梁香拍掌而叹。
张巨胜浑身一松,卸了力跌坐在地。
“以后你便跟着我学习医术,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可不是那等施恩不图报的人,等我治好了你的手,你可要当牛做马报答我才行。”
张巨胜结结实实地给都梁香磕了三个头,“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师傅大恩大德,巨胜铭感五内,定当舍身相报!”
“先打住,我可还没决定要收你为徒呢,你若学得好,我才会收下你。而且当了我的徒弟,要学我的真本事,你就得同我签主死仆随的奴契,你可想好了?”
“巨胜能为师傅之奴,是巨胜之幸!”
她想得很清楚,白医师未取先予,不欺不瞒,就连只有收了她为死生之奴时才愿倾囊相授一事,也直言相告,可见白医师虽不是什么善人,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又宁缺毋滥,不肯轻易收徒,就是收了她为奴也必不会磋磨她。
跟了这么一个主人,以后的日子自不会难过,又有了靠山,实在是她的一桩好机遇。
她自不怕白医师骗她,白医师也说了是治好她的手后,她又学医的天资,才会收她为奴,如果白医师包藏祸心,又没有那等能摆平伍家的背景,何苦来哉骗她呢?
“随你,私下里你愿唤我师傅便唤,在人前还是叫我白医师,按神农谷的规矩,我这个修为和年纪,还不能收徒。别人问起,你只说你是我新收的药仆便是,至于我教你的东西,你也不许说出去,知道了吗?”
“弟子明白。”
都梁香打开葙草堂大门上的门锁。
今日她来得早,出门时也没唤戟柳,只让她多睡些时辰再来上值,从春风城城内雇佣的几个药仆也没到上值时间,所以葙草堂还锁着门。
“进来吧,我给你看一下伤。”
都梁香给张巨胜把了脉,又叫她把衣服脱了,用灵气丝贴着她的右臂细细感触了一番。
“是水和过的万朽枯,毒性不算大,大部分的毒素自你伤处往上蔓延一寸便会止歇,痛是因为你体内的卫气在和毒液相抗,待你这块儿的肉死完了便不会痛了,但小部分的毒素还是会深入五脏六腑,潜于形骸之中,会使你以后再用的生骨生肌之药尽皆失去效用,这便是万朽枯的厉害所在。”
都梁香也是在接收了榕师的传承记忆之后,才有几分把握能解这万朽枯之毒的。
她顺便给张巨胜上起了课。
“人皆有先天之气,此气者,造化之机也。人亦皆有精元,此元者,人身造化之种也。皮有皮之精,肉有肉之精,骨有骨之精。
然人之肉身,乃万象森罗之器,胞、膜、经、筋、肌、缔、皮、腑、脏,此灵器也,何止千百之种,有精元者有之,无精元者亦有之。有精元者,可化生相应灵胞,故微末之伤凡人凡药尚可自愈。无精元者,生而定数,不可复得也,故脏腑四肢之伤,非灵奇之药,不可救也。
夫促生之法有二,一者,点化先天之气,使某灵器之胞一生二,二生四,四生万千,此还魂丹再造脏腑之理。
二者,逆溯精元,使其溯返混沌,逆炼归真,重入混元未分之态,以灵药点化混元未分之精,此精者再衍周天造化,便可化生万象灵胞,此部分生肌骨之药,其肉白骨之理也。”
只有知道了肢体再生的原理所在,才能抽丝剥茧,辨证论治万朽枯之毒,毒在何处,毒发何因,毒当何治。
都梁香将几十根灵毫针打入了张巨胜体内,以定魄针法封住了她的痛觉。
“此乃定魄针法,可暂时封闭你的痛感,然此针不可久滞体内,否则有断经绝脉之虞,待你照着此安通饮之方抓了药服下,我就替你取针。”
都梁香一边写着药方,一边问起:“你道这万朽枯毒发何因,何法可治,可有见解?只作猜测便可。”
张巨胜正震惊于自己面目全非的胳膊,被这么一扎立马不痛了的神奇之中,就听见了都梁香的问话。
解万朽枯之毒的方法,问谁?
她吗?
她此前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采药郎啊,认得千百种草药便是不易,怎么会解毒的!
她唇瓣蠕动,支支吾吾道:“弟子、弟子不知。”
都梁香皱了皱眉,“我方才的话你有没有认真听。”
张巨胜磕磕绊绊应道:“有、有的。”
“背一遍。”
张巨胜流畅地背了出来,几乎没有磕绊的地方。
都梁香哼了一声,“记性还算不错。”
她解释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肢体再生的缘由所在,那万朽枯为何能让肢体不得再生,那就一条条去分析可能的缘由是什么便好。是其吞噬了先天之气?还是破坏了造化之种?生肌骨之药,要先溯返混沌,再行点化之事,那是万朽枯能使精元溯返混沌的灵药失效,还是它能使点化混沌未分之精衍化周天的灵药失效?”
张巨胜汗流浃背,“弟子、弟子……”
都梁香:“如此,有了方向,再逐条试验排除,就可知道其毒发何因了,此后再行医治之事,便是事半功倍。”
“可否请师傅将医书赐下,弟子定当好好研习。”
都梁香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颖悟方面差了点,好在人还是挺勤勉上进的。
“等我有空,写好了医书再给你吧。等会儿你先去把各家内经、本草经、针经、脉书这些书买齐,这两天你就先看它们吧。至于我要教你的东西,外面是没有的。”
自、自己写的医书?
张巨胜隐约猜到了她新拜的这个师傅约莫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对于师傅说她能治万朽枯之毒一事,早信了七八分。
可她单知道师傅可能是个高人,但……这竟然都高到有开宗立派的本事了吗?
写医书……那可是医道大宗师才能做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