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梁香蹭地站了起来,把医书一丢,麻利地打开了医箱,从中取出了一把明光锃亮的刮骨刀,握在手里。
“是草堂送散剂敷料的药仆来了吗,那可以换药了哦。”
裴度瞥了一眼那刀,喉头略紧张的滚了一滚。
又瞥了一眼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突然兴奋起来了的都梁香,暗道,要换药了就换药了呗,她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不会是想暗害我吧。
泽川大步行来,衣袂带风。
一声带着克制的沉怒骤然响彻在都梁香的耳畔:“青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豁,来的人不是送药的药仆,而是泽川。
都梁香默默把手中握着的刮骨刀放回了药箱。
她不慌不忙地答道:“常文师兄请我来帮忙。”
反正她现在在泽川眼里还有病,不行她就装一下病发呗。
“然后你就来了?”
“嗯。”
“我有没有告诫过你不要再和常文接触了!”泽川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严厉。
都梁香的眼泪说掉就掉。
“对不起,大师兄,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她这一哭,泽川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郁证导致的情绪失控,往往不是哄两下就能解决的。
世上也并没有哪一种灵丹妙药,有止哭之效。
他也没想到,他只是问了一句,就刺激得青葙病发了。
泽川一个头两个大,早知方才就该柔缓一下语气好了。
“先跟我回济川堂,我给你把一下脉,再重新开几副药。”
要不还是请鸩玉来治吧,以言语劝慰开解他人,助人静心调神之法,还是鸩玉更加擅长。
何况他还有那一手奇妙的瞳术。
只是不知瞳术对眼盲之人有用无用。
泽川按下那繁杂的心绪,轻抚了抚都梁香的后背,温声劝慰了几句,就要把人领回济川堂。
裴度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震住,原来神农谷分坛上的文帖写的都是真的……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居然可以因为一句话就哭得这般伤心欲绝,就像换了个人般。
他不合时宜地出声:“那我怎么办?她走了,谁给我换药?”
泽川:“去把常文叫回来,我看他有空得很。”
都梁香任由泽川拽着自己回了济川堂,面上还在不停地啜泣着,心中略有几分忧郁地想到,那她的灵犀玉和防御法宝还能拿到吗。
泽川絮絮叨叨地同她说了好多话,一边宽言安抚,一边问诊,都梁香低头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数着数就等泽川放人。
“不要再去找常文了,你一见到他,难免就要想起和他的往事,又难免发散的去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从而刺激到你,加重你的病情。青葙,你为什么不能听点儿话呢?”
都梁香扯了扯他的袖子,辩解道:“我知道师兄为我向鬼斧阁下定了一块我也能用的灵犀玉,青葙不想让师兄破费,才应了裴度之请的,并不全是……为了常文师兄。”
都梁香何等聪明,只从裴度的只言片语,便推测出了泽川昨日和裴度商讨的内容。
之前她在裴度面前装知道了他们谈话的内容,裴度会以为是泽川告诉她的,现在她这么说,泽川也会以为是裴度告诉她的。
但若不加个“全”字,又会显得很假,毕竟她现在在泽川眼里,可是个顶级情爱脑。
可若要她说她完全不是为了常文去的,泽川大概就会顺势让她不要去了。
泽川沉沉叹息。
都梁香乘胜追击,边哭边道:“师兄,我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了,但我生了病,我真的没办法,我也不想的,我只想每天远远看上他一眼,就好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会努力治病的。”
等常文死了,她的病就可以全好了,她现在可是格外努力的在为常文的死铺路哦,这怎么不算努力治病呢。
良久,都梁香听到了一声更长、更重的叹息声。
“罢了,此事确实需要慢慢来。”
都梁香艰难地克制了一下上扬的唇角。
“裴度可算好相处?他可有为难你?”
都梁香摇了摇头,道:“裴公子只是有些不爱遵医嘱,倒不曾为难过我。”
假的,但为了泽川同意她继续照看裴度她只能这么说。
“那便好。”泽川凝视了一会儿她满面泪痕的脸,至少现在是没哭了,瞧她这会儿还算平静,便试探地同她商量道,“只许几日去一次可好?”
都梁香故作勉强地应下,实则觉得这个频次再好不过,既足够她暗下黑手,又不用真的整日里伺候裴度。
泽川又同都梁香闲言几句,便让她回自己的居所休息了。
待人走后,泽川取出自己的灵犀玉,落笔又急又重。
“敬启吾友鸩玉……”
洋洋洒洒半炷香内就写下一封求助信,请求上玄仙宗青囊峰的鸩玉亲自来为青葙治郁证。
光靠让鸩玉写下诊治之法,他来学着治是不成了,还是得让鸩玉亲自来治。
灵犀玉有音书速达之效,泽川很快就收到了鸩玉的回信。
对方言及手上尚有几个危重的病人,一时走不开,可否等他一月。
青囊峰的病人也是病人,万没有叫人丢下不管的道理,泽川自然只能回一句“等得的”。
常文被紧急叫了回来给裴度换药,他知道裴度的毛病,全程都低着头,视线只落在自己的脚面上。
前几日虽也免不了被裴度恶语相向,但好歹是磕磕绊绊地把针药侍疾的活计都做完了。
他还以为唤了白青葙来自己能轻省几日,没想到泽川狗拿耗子管了这等闲事。
唉,晦气。
他近了裴度的身,正欲替他挽袖换药,头顶就落下了一个掷地有声字正腔圆的字。
“滚!”
常文尴尬地收回了手。
“裴公子,你这臂上的伤药该换了,不换这伤好不了啊。”
“叫白青葙来。”
“白师妹今日可能来不了了,就让我替您换吧。”
常文也不知道裴度这回作得又是哪门子的妖,前几日他也觉察到了裴度对自己的嫌弃,但那不也是都忍过来了嘛,怎么今日又不行了。
“我叫你滚你听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