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险的难关已被都梁香渡了过去,剩下的无非就是缝合而已。
榕师知她针法扎实,想来只要能维持住这足数的灵气丝,再控制它们各做各事,后面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几百年过去,终于又有人能通过它的考验了。
不过前面那些全须全尾从榕谷之境走出去的人,也只是学会了这门控针法而已,并没有学会它全部的绝学。
它观都梁香天资出众,应当是不会只止步于此的,想到这里,古井无波了几千年的榕师也难得有了一丝期待。
几个时辰之后,都梁香用各种缝法对着面前的水镜,终于修补好了自己被榕师搞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她缝好了最后一段肠子,又用灵气丝把它们塞回肚子里,开始关腹。
绑缚了都梁香十数日之久的树榕根须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将她放回了她的轮椅上。
那些扎入她脊背和颈后的根须也被尽数收了回去,临走前遗留了些许饱含药力的汁液,能帮助快速愈合树榕根须扎破的伤口。
“我能走了吗?”
“可以,谷中毒瘴有迷心之能,只有阿榕的汁液可解,此地迷瘴已经困不住你,你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了。”
那只不知何时来到都梁香身边的白鹿口吐人言道。
它角上开得正盛的金丝海棠花缓缓闭合,那一直照耀着都梁香的灼灼金光渐渐消失。
“但你要是留下来,就可以学阿榕的其他本事。”
都梁香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地甩了甩脑袋。
她微微一拱手,苦笑道:“多谢前辈提点,榕师前辈的本事,我自是愿意学的,只是可否容晚辈多休息几日……”
正说着,一个哈欠就打了出来。
“……我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白鹿:“自然可以。”
它朝都梁香颔首示意,“随我来。”
“去哪儿?”
“阿榕身子做的木屋,也是它的药室,那里有休息的地方。”
那太好了。
都梁香又打了个哈欠,连续数日精神高度集中练习控针术,让她疲惫不堪,恨不得倒头就睡。
但她临走前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她转头,对着被还吊在树上的两个人道:“希望等我睡醒的时候,你们都还活着哦,如果不能亲眼看到你们咽气的话,我还是会挺遗憾的。”
王梁郁气顿生,一时不察,灵气丝操控的弯针就下错了位置。
【心境不稳,该打。
都梁香迷迷糊糊地跟着白鹿来到了一处宽敞的木屋,看到了好像是床的东西,立马爬了上去,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
都梁香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阳光从木屋漏成筛子般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映得屋内一片通明。
她抬手遮了遮阳光,一回头就见到了一张巨大的人脸。
那张人脸长在扭曲臃肿的树干之上,眼睛和嘴巴雕刻得凹凸不平,但还是隐约能看出一个人脸的模样。
盘根错节的枝干密密匝匝地缠绕在一起,就像是人脸上的皱纹。
都梁香坐直了身子:“榕师?”
“然也。”
原来是榕师把自己的大半张脸也包裹进来,做成了木屋的一部分,就像墙上的装潢。
都梁香猝不及防瞧见,吓了一跳。
她扫视了一圈,昨日来得仓促,睡得匆忙,都没好好看过这里。
木屋内的地上和梁上生长着千奇百怪的灵植,树榕根须们忙乱地照顾着这些灵植,有的在凝结水法给灵植浇水,有的在松土,有的在炮制灵药,有的则在……
都梁香坐上了自己的轮椅,凑了过去细看。
榕须持着细细的小针,百针齐作,上下翻飞,正在将两株属性迥异的灵植缝合在一起。
由里及外,由此及彼,无论是穿针的丝线,还是灵植被剖开后暴露在外的管渠,都细胜发丝,看不真切。
都梁香好像有点儿知道这谷内的异植都是怎么来的了。
“这是在干嘛?”
闭目小憩的白鹿悠悠睁眼,朝都梁香的视线所在处瞥了一眼,解释道:“此乃移花接木之术,也是阿榕的绝学。”
“有什么用?会让这些灵植的药力大大增加吗?还是会改变药性?”
都梁香想起了之前经她手的那株青蛇莲和天云锯。
“你是医家弟子吧?一般只有本草学问牢靠的人,才能用谷中的灵药,解掉谷中毒瘴的第一层瘴毒,走到阿榕这里来。”
“晚辈确实是医家弟子。”
“那你可知道,人身血脉,禀赋各异,血气不可相济之理。”
“自然。”
但这不是绝对的,血气有营、卫二气之分。
医家之中,有一门辨血术,可以分辨何人与何人营气相合,渡血续气,作救急之用。
不过这是医家灵枢学派所创的法术,神农谷中并不授此法,因而都梁香也是不会的,但这道理,她还是知晓的。
“把你的手,放到我身上来。”白鹿道。
都梁香依言照做,还顺手在白鹿柔顺的皮毛上摸了一把。
湿润清新的泽气在这一人一鹿周身涌动,这泽气由白鹿驱使,丝丝缕缕覆上了都梁香的眼睛。
都梁香眼前的画面霎时一变,眼里出现了自己的模样。
是同气连枝之术?白鹿跟她共享了它的视野?
白鹿看向了它自己的身子。
下一瞬,都梁香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它的皮肤,看进了它身体的深处。
鲜红色的脉管有力地搏动,密集交织的细小血管像一层薄雾朦胧地罩在了血肉上,白鹿的视角由外及里的渐渐推进,最后定格在了它那颗一收一缩卖力跳动的心脏上。
那颗心脏上除却连接全身的青红二脉以及灵脉,还缠绕依附着一种类似植物根茎的东西,它的根丝扎入心脏之中,树杈状的金色丝线如蛛网密布。
心每跳动一次,那些金丝就如水波一般荡开莹亮的涟漪。
白鹿解除了同气连枝之术,都梁香的视野又复归正常。
“你看到了什么?”
都梁香不确定道:“你的心脏,似乎被一种灵植寄生了?”
“不,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我的身体里,有一颗人的心脏。”
都梁香本不知道一颗鹿兽的心脏该是何模样,但榕师之前传给都梁香的传承记忆里,倒是有许多妖兽脏器的解剖结构,她略一回想对照,白鹿体内的心,好像确实不是兽心,而是人心。
有什么一闪而过的灵感被都梁香悄然抓住,她好像隐约知道这位白鹿前辈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