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云层,和大败的士气一样,压得极低,像一块浸了血的破布,蒙在长社城上空。
风裹着血腥气和泥土味,刮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卷起残旗断刀上的暗红血痂,簌簌落在张合甲胄上。
“将军!快撤!”
亲卫队长的声音嘶哑,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刘备的人咬得太紧,再不走就被包圆了!”
张合勒住缰绳,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
他回首望去,身后的战场早已成了炼狱
——黄巾军的溃兵,像没头的苍蝇般奔逃,青色和红色的刘备联军,在乱军中,撕开一道又一道口子。
特别是丈八蛇矛的寒光,刺破暮色,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雾。
“翼德!莫追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穿透厮杀声,刘备立马在土坡之上,玄色战袍被风掀起,目光如炬地,望着远去的黄巾军溃兵。
张飞手提丈八蛇矛,矛尖还滴着血,脸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
他闻言粗声粗气地骂道:“大哥!就差一点!那张合的尾巴都快抓住了,凭啥不追?”
“凭奉孝说,不必追。”刘备抬手,示意收兵,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郭嘉轻摇羽扇,站在刘备身侧,长衫纤尘不染,仿佛方才的血战与他无关。
他望着张合溃兵遁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翼德将军莫急,张合虽败,却非庸碌之辈。
他治军严谨,即便溃逃,也定会留下断后之兵,且长社城防坚固,强行追击只会徒增伤亡。”
“可就这么放他跑了?”
张飞仍有些不甘,重重捶了一下马鞍,“俺这矛还没杀过瘾呢!
方才那几个黄巾头目,连俺一合都接不住,痛快!”
刘备闻言失笑,拍了拍张飞的肩膀:“三弟莫恼,今日伏击一战,我军已大获全胜。
张合主力折损过半,士气大丧,这长社城,用不了多久,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郭嘉微微颔首,羽扇轻合:“主公所言极是。
张合此人,谨慎,今日大败而归,定会紧闭城门,严加防范。
但越是谨慎,便越容易被‘常理’所困
——他料定我军会正面攻城,却绝不会想到,我们的人,此刻已跟着他的溃兵,往长社城去了。”
夜色渐浓,灰云彻底遮住了月光,天地间,只剩下风声和溃兵们的喘息声。
张合带着残部奔至长社城下,勒住马缰,翻身下马。
他甲胄上的血已经凝固,脸上沾着尘土和血污,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眼前的溃兵。
“都给我站好!”
张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按队站好,一人一验,非我军者,立斩不赦!”
亲卫们立刻举起火把,火光摇曳中,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暴露在光下。
溃兵们惊魂未定,互相推搡着,却不敢违抗张合的命令
——这位将军虽败,却从未乱过阵脚,当年在黄巾军中,便是靠着这份沉稳,才一步步爬到渠帅之位。
“将军,城外溃兵太多,城门不能久开!”
守城门的校尉上前,低声道,“夜色昏暗,恐有刘备军细作混入。”
“我知道。”
张合目光如电,扫过排队入城的溃兵,
“所以更要仔细查验。凡是口音不对、甲胄不符、神色慌张者,一律拿下!”
就在这时,一队约莫百人的溃兵走了过来。
为首的汉子身材中等,脸上沾着泥土,低着头,声音沙哑:“军……军爷,俺们是张将军麾下的,方才在东边被刘备军冲散了,好不容易才逃回来……”
这汉子正是孙乾。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黄巾军服,头发散乱,连走路都有些踉跄,活脱脱一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模样。
身后的百名士兵,也都学着他的样子,垂头丧气,眼神躲闪,与其他溃兵别无二致。
亲卫上前,一把揪住孙乾的衣领,将他的脸抬起来,火把的光正好照在他脸上。
孙乾心中一紧,却依旧保持着慌乱的神色,颤声道:“军爷饶命!俺真是自己人,俺……俺叫王狗,是第三队的小兵……”
他们不知道的是,第三队被郭嘉重点招呼了。
几乎打没了!而且,其中有被“俘虏天赋”搞定的内奸。
亲卫上下打量着他,又翻看了他的甲胄,见上面满是刀痕和血污,确实是刚经历过厮杀的样子。
便松开了手:“进去吧!下一个!”
孙乾暗自松了口气,低着头,跟着队伍慢慢往里走。
他能感觉到,张合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像一把刀,仿佛要将他的伪装层层剥开。
他不敢抬头,暗中施展【龙套天赋】,
脚步放得更缓,甚至故意踉跄了一下,引来身后士兵的低声咒骂
——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一个惊魂未定的溃兵,本就该如此。
张合盯着那队溃兵的背影,眉头微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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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具体是哪里,又说不上来。
这些人无论是穿着、口音,还是神色,都与其他溃兵一模一样,甚至比有些溃兵还要狼狈。
这就是孙乾的天赋,十足的龙套!
“将军,怎么了?”亲卫队长,见他盯着那队人不放,连忙问道。
“没什么。”张合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疑虑,
“或许是我多心了。继续查验,莫要松懈。”
他不知道,这正是郭嘉算准了他的心思
——越是谨慎,便越会相信“常理”。
一个大败而归的将军,面对成千上万的溃兵,即便再仔细,也不可能一一甄别。
只会凭着“狼狈”“慌乱”这些表象来判断。
而孙乾,恰恰将这些表象,演绎到了极致。
毕竟他是出色的外交官!
入城后,孙乾带着人混在溃兵中,慢慢走向城内的营地。
他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在快速扫视着城内的情况
——城墙的高度、守军的分布、粮仓的位置……
这些信息,他都要一一记在心里,待夜深后,再想办法传给城外的刘备军。
“奉孝,你说公佑能成功吗?”城外的营帐中,刘备看着桌上的地图,问道。
郭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笑道:“主公放心,公佑此人,最擅伪装应变,此乃他的天赋。
张合虽谨慎,却也正因谨慎,才会被‘溃兵’的表象所迷惑。
他绝不会想到,我们会派公佑,带着百人,混入他的城中。”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等。”郭嘉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地图上的长社城,
“等公佑传来城内的消息,等张合的士气彻底瓦解。三日之内,必有良机。”
此时的长社城内,张合正坐在营帐中,看着桌上的地形图,脸色阴沉。
今日一战,他损失了近半兵力,士气大跌,若刘备联军趁势攻城,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兄弟们都累坏了,晚饭还没吃呢……”
亲卫队长走进来,低声道,“好多兄弟都在哭,说……说这仗没法打了。”
张合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传我命令,杀马为食,先让兄弟们吃饱。
告诉他们,刘备军虽胜,却不敢贸然攻城,只要我们守住长社,等少帅的援军一到,定能反败为胜!”
“是!”
亲卫队长刚要走,张合又喊住他:“再派一队人,在城内巡查,凡是形迹可疑者,一律拿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那种隐隐的不安,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可他不知道,这根刺,已经随着孙乾等人的入城,深深扎进了长社城的心脏。
夜色更深,风更急了。
孙乾带着人,躲在营地的角落里,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观察着四周。
他知道,张合的巡查队很快就会来,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隐藏起来,等待时机。
“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一名士兵低声问道。
孙乾看了一眼远处巡逻的士兵,压低声音:“别说话,跟着我。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暴露身份。
奉孝先生说了,只要我们守住三日,城外的大军便会攻城,到时候,我们就是破城的关键。”
士兵们重重点头,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他们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营帐内,张合依旧没有休息。
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眉头紧锁。
他想起白天刘备军的布局,想起那支神出鬼没的可怕骑兵,想起郭嘉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心中忽然一沉。
“不对……”
他喃喃自语,“今日刘备军明明可以乘胜追击,却偏偏撤了兵,这太反常了……
郭嘉此人,诡计多端,他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我……”
他猛地转身,对着亲卫队长吼道:“快!传我命令,立刻全城搜捕!重点搜查今日入城的溃兵。
尤其是……尤其是那队百人左右的队伍!”
亲卫队长一愣,连忙领命而去。
张合的心跳得飞快,他终于想明白了,那种不安的感觉,正是来自那队看似普通的溃兵!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此时的孙乾,已经带着人躲进了一处废弃的民房。
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喊杀声和脚步声,知道张合已经开始搜捕了。
他屏住呼吸,示意分散藏起来的士兵们,熄灭手中的火把,静静等待着。
“大人,他们好像过来了!”一名士兵紧张地说道。
孙乾压低声音:“别慌,待在原地,不要出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士兵们的交谈声:“将军说了,一定要找到那队百人左右的溃兵,凡是可疑的,都给我抓起来!”
孙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握着腰间的匕首,一旦被发现,便只能拼死一战。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有溃兵闹事,巡逻的士兵们,连忙朝着喧哗声的方向跑去。
孙乾松了口气,知道这是郭嘉,算准了溃兵的士气会崩溃。故意安排人,在城外制造动静,引开城内的巡逻队。
“奉孝先生,果然算无遗策。”孙乾心中暗叹。
夜色渐深,长社城内的搜捕渐渐平息。
孙乾知道,今夜算是安全了。
他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仿佛已经看到,三日之后,刘备大军攻破城门,张合兵败如山倒的场景。
城外,刘备和郭嘉依旧在营帐中议事。
“奉孝,公佑那边应该安全了。”刘备说道。
郭嘉点了点头,羽扇轻摇:“不出意外,明日清晨,公佑便会传来消息。
张合今夜,必定会彻夜难眠,他越是紧张,便越容易出错。三日之后,我们便可一举破城。”
张飞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说道:“好!三日之后,俺定要一马当先,将张合那小子给抓回来,让他尝尝俺丈八蛇矛的厉害!”
刘备和郭嘉相视一笑,营帐内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而此时的长社城,依旧被昏暗的夜色笼罩着。
张合坐在营帐中,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