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沙,自鬼哭滩惊天动地的风暴被那道横空出世的银色剑河轻易抚平后,黑沙城一带便被一种奇异的“宁静”所笼罩。朝廷的疏散令以“地脉不稳、恐有持续地动”为由迅速下达,黑沙城及周边村镇的百姓,在兵卒的引导和些许补偿下,带着茫然与不舍,暂时迁往了邻近的州府。原本还有些人气的边陲孤城,彻底化作一座空城,唯有呼啸的风沙与偶尔掠过天空的鹰隼,成为这里仅存的“居民”。
鬼哭滩,如今已换了模样。那曾经喷薄毁灭能量的洼地中心,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流转的银白色细小剑气构成的半球形牢笼静静矗立,如同一只倒扣的星辰巨碗,将内部翻滚的暗银色能量团(星煞核)牢牢封锁。牢笼表面,剑气如流水般循环不息,不时荡漾起清越的剑鸣,与天地间某种玄奥的韵律共鸣。这便是高清枫留下的“周天星河剑狱”。它不仅封锁了星煞核,其自然散逸出的精纯星力与无上剑意,更是在牢笼周围形成了一片特殊的“领域”。
领域之内,常年弥漫的阴森煞气被涤荡一空,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带着一丝凛冽的凉意与淡淡的星辰光辉。白日,阳光透过剑气牢笼,会被折射成七彩的虹晕;夜晚,牢笼自身便如一轮落地的明月,银辉洒遍荒滩,竟有几分圣洁之感。若非知晓其下封锁着何等凶物,此地几可称得上洞天福地。
姜旭与秦璐璐并未离开。他们在那处僻静小院的地窖基础上,向外扩建,依托几块巨大的黑色岩石,搭建了一座简易却稳固的石屋,作为今后三个月的居所与修炼之地。石屋正对着剑狱方向,开了一扇巨大的窗户,日夜都能感受到那精纯的能量与道韵。
高清枫离去前的话,姜旭牢记在心。这三个月,是难得的机遇,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每日,姜旭除了固定的打坐,吸纳剑狱散逸的星力与感悟其中蕴含的永恒剑意(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的一丝皮毛),巩固真仙初期的境界,更重要的工作是监控剑狱的状态。他通过降妖局玉牌,与剑狱建立了微弱的连接,时刻关注着内部星煞核的能量波动,以及剑狱自身的稳定性。高清枫虽言可保三月无虞,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同时,他也在持续研究林言后来发来的、关于许辰耀体内朱雀残魄与“七煞锁星阵”的更详尽(但仍不完整)的资料,试图寻找彻底解决鬼哭滩隐患,或许也能间接帮助许辰耀的思路。
而秦璐璐,则迎来了她修行生涯中最大的一次挑战与机遇——在姜旭的护法与指导下,借助此地独特的环境,尝试冲击那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真仙(天师)之境。
冲击真仙,绝非易事。需将自身武道真意升华,与天地法则初步共鸣,凝练先天一炁,开辟紫府道基。秦璐璐根基扎实,实战经验丰富,心志更是坚韧不拔,这是她的优势。但她的刀道过于刚猛酷烈,杀气盈野,缺少道家冲和圆融之意,这在凝聚道基时极易引发心魔,导致“道基”偏斜,甚至走火入魔。
“此地剑意,至纯至正,浩瀚如星河,最擅斩灭虚妄、涤荡心神。”姜旭对秦璐璐分析道,“你需以此剑意为‘磨刀石’,不断打磨自身刀意,去其暴戾,留其刚正;敛其杀伐,显其守护。同时,吸纳星力淬体炼神,使真气向更精纯的‘真元’转化。待精气神三者臻至巅峰,心意通明,便可尝试引动天地法则,构筑属于你自己的‘刀道之基’。”
计划既定,修行便日复一日地展开。
清晨,朝阳初升,剑狱银辉与日光交融。秦璐璐便立于石屋前空地,面对剑狱方向,缓缓挥刀。并非施展凌厉杀招,而是最基本的劈、砍、撩、刺,每一式都运足心神,将自身刀意完全展开,如同赤红色的烈焰,主动去“迎接”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清凉而浩瀚的星河剑意。
起初,她的刀意与剑意接触,如同冷水滴入热油,激烈冲突。刀意中的杀伐暴戾之气被剑意毫不留情地斩灭、剥离,让她心神剧震,虎口发麻,甚至多次内息紊乱,嘴角溢血。但她性子执拗,越是受挫,越是咬牙坚持。姜旭在一旁护法,时刻关注她的状态,在她即将失控时,以《太上清心咒》辅助稳定心神,或以自身纯阳道炁为其疏导逆乱的真气。
午后,烈日当空,阳气最盛。秦璐璐则盘坐于石屋内,面朝剑狱窗口,运转家传心法,同时尝试引纳剑狱散逸的星力入体。星力纯净而浩然,与她原本偏向火属性的刚猛真气性质略有差异,融合过程同样痛苦,如同将生铁投入熔炉反复锻打。但每成功运转一个周天,她便感觉真气凝练一分,经脉也似乎被星力拓宽、滋养,变得更具韧性。姜旭则在一旁,将《玄道录》中关于引气、炼神、调和阴阳的基础法门,结合自身突破时的感悟,细细讲解给她听。
夜晚,星河剑狱银辉大盛,道韵最为清晰。秦璐璐往往停止主动修炼,只是静坐感悟。仰望那缓缓旋转的剑气银河,聆听那若有若无的天地剑鸣,她的心神逐渐沉浸其中。那浩瀚、肃杀却又中正平和的剑意,仿佛在她心中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刀道:为何而挥刀?仅仅是杀敌制胜吗?守护身后之人,守护心中之义,是否也是一种更宏大、更坚定的“刀意”?心中的暴戾与杀意,渐渐沉淀,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坚韧的“刀魄”开始孕育。
姜旭也在修行中获益匪浅。高清枫的剑气牢笼,本身就是一道蕴含无上剑道与星辰法则的“活教材”。他日夜感应,对“道”的理解,对力量的控制,对天地灵气的运用,都在飞速提升。真仙初期的境界彻底稳固下来,紫府中的道基愈发凝实,隐隐有向更高层次蜕变的迹象。他与秦璐璐亦师亦友,时常交流心得,彼此印证,关系在共同修行与守护中愈发深厚微妙。只是那层窗户纸,两人都默契地未曾点破,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光在枯燥又充实的修炼中悄然流逝。一个月,两个月……
秦璐璐的变化肉眼可见。她周身原本外放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凛冽气息,逐渐变得沉凝内敛,眼神更加深邃明亮,偶尔闪过的精光,少了些煞气,多了几分洞察与坚定。她的刀,挥动时不再有刺耳的破空尖啸,而是带着一种流畅自然的韵律,刀罡凝练如实质,颜色也从赤红逐渐转向暗金,威力不减反增,且多了一种堂皇正大的意味。
终于,在剑狱笼罩下的第八十七天,一个星辉格外璀璨的深夜。
秦璐璐没有像往常一样静坐感悟。她独自立于剑狱正前方百丈处,这里已是剑意威压相当强烈的区域。她闭目良久,周身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缓缓积蓄、攀升。
姜旭在石屋窗前,远远望着,神色严肃。他知道,时候到了。
忽然,秦璐璐睁开了双眼!眸中仿佛有暗金色的刀芒一闪而逝,照亮了前方的黑暗。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刀身无光,却仿佛吸聚了周围所有的星辉与夜色,变得无比沉重。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繁杂玄奥的法诀手印。她只是对着前方无尽的虚空,对着那镇压邪物的星河剑狱,对着冥冥中存在的天地法则,简简单单,却又凝聚了全部精气神与毕生刀道领悟地,斩出了一刀。
这一刀,无声无息。
但刀锋划过之处,空间仿佛被裁开了一道细不可察的缝隙!一道凝练到极致、呈暗金色的刀意虚影脱刀而出,初始只有寸许,迎风便长,瞬间化作一道横亘数十丈的暗金色刀痕,烙印在虚空之中!
刀痕之中,没有狂暴的杀意,只有一种斩断虚妄、劈开前路、守护己心的决绝信念!这信念与她苦修三月、被星河剑意反复淬炼提纯的刀魄彻底融合,引动了周遭天地灵气的疯狂汇聚!
“嗡——!”
以秦璐璐为中心,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骤然形成!剑狱散逸的星力也被大量吸引而来,融入漩涡。漩涡中心,她的身形变得模糊,唯有那道暗金色的刀痕越来越亮,仿佛成了天地的中心!
姜旭屏住呼吸,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凝聚先天一炁,开辟紫府道基!
只见秦璐璐眉心之处,一点暗金色的光芒骤然亮起,越来越盛!那是她毕生武道意志与此刻引动的天地法则共鸣产生的核心!无数精纯的灵气与星力疯狂涌入那点光芒,按照她自身刀道的轨迹,开始构筑玄妙的道基结构!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是对心神、意志、根基的终极考验。秦璐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她心中幻象丛生,有昔日战场厮杀的血腥,有对自身道路的怀疑,有对未知境界的恐惧……这些都是心魔!
但每当心魔即将占据上风时,那烙印在虚空中的暗金色刀痕便微微一震,散发出斩灭虚妄的凛冽刀意,将幻象驱散!同时,远处星河剑狱也仿佛有所感应,一缕精纯平和的剑意隔空渡来,助她稳固灵台。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个世纪。
秦璐璐眉心的暗金色光芒骤然收缩,随即猛然爆发!一道清晰无比的暗金色刀形虚影在她身后一闪而逝,同时,她周身气息如同破茧成蝶,发生了质的飞跃!
狂暴吸纳的灵气漩涡缓缓平息。秦璐璐站在原地,缓缓收刀。她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姜旭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原本奔腾的真气,已然转化为更加精纯、与天地联系更加紧密的先天刀元!在她丹田深处,一方微小却稳固、呈暗金色刀镡形态的道基已然成形,正缓缓吞吐着精纯的能量,与外界法则隐隐呼应!
成功了!刀道真仙!
几乎在秦璐璐突破成功的刹那,异象自生!并非姜旭当初突破时的五彩祥云、仙乐纶音,而是她头顶夜空,无数星辰仿佛骤然亮了一瞬,星光汇聚,隐约勾勒出一柄横贯星河的巨大刀影,虽只存在了一息便消散,但那煌煌刀威,却让百里之内的生灵都心有所感!
远处,被剑气牢笼封锁的星煞核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股新生的、充满斩断与守护意味的真仙气息,不安地躁动了一下,但立刻被更加璀璨的剑狱银光镇压下去。
秦璐璐转过身,看向石屋方向的姜旭。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疲惫却无比畅快的笑容。
姜旭也笑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涌起由衷的欣慰与自豪。他飞身而至,落在秦璐璐面前。
“感觉如何?”他问。
秦璐璐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澎湃而全新的力量,以及与天地间那种前所未有的亲近感,用力点了点头:“很好!从未这么好过!”她看向姜旭,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化为一句:“多谢。”
姜旭摇了摇头:“是你自己的努力和积累。恭喜你,秦真仙。”
秦璐璐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彼此彼此,姜真仙!”笑声在空旷的荒滩上传出很远,冲淡了此地的肃杀与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