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工分券发行量增加了三倍。”埃莉诺低声自语，指尖划过羊皮纸上的统计表格，“但实际物资储备只增长了百分之四十。”
问题从协议签署后第十天开始显现。
第一批精灵月露草幼苗运抵时，负责接收的塞莱斯特·晨曦按协议支付了对应价值的工分券。青叶接过那些纸质凭证，优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这些……如何兑换成我们需要的物资？”精灵队长问得客气，但问题尖锐。
埃莉诺当时解释，工分券可以在任何官方商铺兑换粮食、工具、或指定的魔导产品。青叶点头表示理解，但三天后问题出现了——一部分精灵们需要的是兽人的甲壳和晶石——这些物品无法使用工分券直接兑换。
于是精灵们拿着工分券在镇上转了一圈，最后只能兑换成暂时用不上的粮食和标准工具。交易虽然完成了，但双方都不太满意。
兽人那边情况更复杂，他们对纸质凭证充满了不信任。兽人的贸易队大多数都私下里在用甲壳和晶石直接跟镇民换烈酒和烟草，完全绕过了工分券体系。
更糟糕的是，随着贸易量增大，工分券的伪造问题开始浮现。上周收缴了十七张假券，虽然面额不大，但动摇了整个信用体系的根基。
埃莉诺放下报告，走到窗前。远方的市场里，人类镇民、几个精灵商人、一队兽人贸易者混杂在一起，交易方式五花八门——以物易物、工分券、甚至还有人在用王国的铜币银币。混乱，但充满活力。
混乱必须被引导，活力需要秩序来维系。
埃莉诺转身从书架上取出三份文件。火砧提交的《魔导材料能量标准化建议》，里面详细列出了不同纯度魔晶的能量当量换算表。第二份是她自己整理的《粮食储备与消耗月度报告》，上面标注了标准谷物单位的定义。晨曦编写的《基础药材价值评估体系》，以月露草作为基准单位。
三份文件，三个维度。
一个想法在埃莉诺脑海中逐渐清晰。套走出办公室，直奔布兰恩·火砧的工坊。
“布兰恩工程师。”埃莉诺走进工坊，“我需要你的专业知识。”
“货币体系？”伊索尔德听完埃莉诺的构想，微微偏头，“有趣。你要用实物储备作为基础，而不是单纯的国家信用。”
“还没有‘国家信用’可言。”埃莉诺坦率地说，“我们需要的是三方都能接受、都有信心的价值载体。工分券只在我们内部有效，对外部伙伴来说，它只是一张纸。”
埃莉诺从随身文书袋中取出草图纸铺在桌上。她用炭笔画出三个相交的圆，在交点处写下三个词：能源、粮食、药材。
“三角币。”埃莉诺说，“三种面值。小三角币以标准谷物单位为基础，一币兑换一单位粮食。中三角币以月露草或其等价药材为基础。大三角币以标准魔晶能量单位为基础，混沌晶石按纯度折算。”
“初期设定浮动区间，根据物资储备和市场供需每月调整一次。”埃莉诺的笔在纸上快速计算，“关键是要建立储备金库。、精灵、兽人三方都按协议比例存入基础物资，作为货币发行的实物担保。”
“所以需要魔纹防伪。”埃莉诺看向精灵法师，“每一批货币铸造时，你刻入的魔纹要包含铸造日期、批次号、以及对应的储备物资编号。这样每枚币都可以追溯。”
三人讨论到深夜。
“这会彻底改变的运行方式。”德索莱特说，“也会让我们成为整个边境地区事实上的金融中心。”
“风险与机遇并存。”埃莉诺承认，“但工分券体系已经到极限了。如果不改革，随着贸易量继续增长，混乱会摧毁我们好不容易建立的秩序。”
德索莱特点头。“那就做吧。需要什么支持？”
“首先，建立储备金库。”埃莉诺翻开方案第二页，“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储存设施，存放作为货币担保的粮食、药材和能源晶体。金库由三方共同监督，每月公开审计一次。”
“其次，建立初级清算机制。每天的交易记录要汇总，三角币在各方的流动情况要实时监控，确保货币总量与实物储备的比例保持在安全区间。”
“最后，也是最困难的——向精灵和兽人推广这个概念。”
推广工作比预想中更艰难。
“伪造者无法复制这种魔纹。”伊索尔德说，“即使有人熔炼真币重铸，魔纹也会在高温下永久失效。”
铁颚萨满拿起一枚大三角币，老兽人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币面。“漂亮的金属片。但它能换什么？”
埃莉诺打开带来的三个箱子。
第一个箱子里是标准麻袋装的小麦，袋口贴着官方封印。“一袋标准谷物，兑换一枚小三角币。任何时候，任何官方兑换点，凭币即兑。”
第二个箱子里是十株月露草幼苗，栽在特制的营养土盆中。“一株标准品质月露草幼苗，兑换一枚中三角币。兑换点设在涌泉林边缘集市和北门市场。”
第三个箱子里整齐码放着标准魔晶。“一枚标准能量单位的魔晶，兑换一枚大三角币。混沌晶石按纯度折算，具体兑换表在这里。”
“这就是三方储备金库的作用。”埃莉诺展开另一张图表，“承诺存入相当于三个月消耗量的粮食储备，精灵方面存入对应价值的月露草和其他药材，兽人方面存入魔晶和混沌晶石。任何一方需要兑换实物时，都从共同金库中支出。如果某种物资储备低于安全线，我们会提前三个月预警，并启动应急收购程序。”
铁颚萨满沉思良久。“兽人需要时间理解这个……这个‘货币’的概念。我们习惯以物易物，或者用血与火赢得战利品。”
“所以我们不强制。”埃莉诺说，“初期，贸易点同时接受三角币和以物易物。我们会设立专门的兑换窗口，任何人随时可以用物资换币，或用币换物资。等到大家看到三角币的便利性，自然会慢慢接受。”
“可以试行。”青叶说，“涌泉林愿意存入第一批月露草作为储备。但我们要求派一名德鲁伊常驻储备金库，监督药材的储存条件。”
“合理。”埃莉诺记录在案。
铁颚萨满用骨杖轻触那枚暗金色的大三角币。“圣山会存入混沌晶石。但兽人要派两名战士守卫金库，他们只听从我的直接命令。”
“三方共同守卫，共同监督。”埃莉诺点头，“这是协议精神的具体体现。”
一个月后，第一批正式铸造的三角币开始流通。
储备金库建在镇政厅地下深处。
清算机制由埃莉诺亲自设计。每天日落时分，三个贸易点的交易记录会汇总到镇政厅，由三名分别来自人类、精灵、兽人的书记员共同核对。三角币的流通量、物资兑换量、储备余额，所有数据都记录在特制的账册上，账册一式三份，三方各持一份。
流通第一周，情况谨慎而缓慢。但变化在第二周开始出现——一个人类皮匠用积攒的三枚小三角币，在涌泉林边缘集市换到了一整张上等的月光鹿皮，这用工分券根本不可能实现。消息传开后，三角币的需求量开始慢慢上升。
到第一个月末时，北门市场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交易使用三角币。兽人贸易队也开始接受这种金属货币，因为他们发现用三角币在精灵那里买草药，比用岩蝎甲壳直接换要公正、划算得多。
德索莱特看着窗外日渐繁荣的市场，脸上露出微笑。“你建立的不只是一套货币体系，埃莉诺。你建立的是信任的桥梁。”
埃莉诺整理着手中的报告，半精灵书记官的目光沉静而坚定。“金融秩序是现实秩序的重要支柱。如果人们连交易的基础都无法信任，那么法律、盟约、一切文明构建都会崩塌。”
她看向桌上那枚暗金色的大三角币，币面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秩序需要基石。而此刻，这枚小小的金属币，正在成为新秩序的基石之一。
窗外的北门市场传来新的喧闹声——首批精灵工匠和他们的家眷，依照协议迁入的日子，就在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