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眼。”德索莱特开口道。
精灵转过身。那双属于深林精灵的浅金色眼睛里带着熟悉的锐利，但此刻多了些别的东西——一种目睹了太多事物后的沉寂。他的面容比几个月前离开时瘦削了些，颧骨的线条更加分明。
“卡斯尔。”眼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期在野外少与人交谈的缘故，“你的镇子还亮着灯。这很罕见。”
德索莱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推过去。“我们前几天还在讨论，可能需要一双熟悉荒野的眼睛。你出现得正是时候。”
雷恩接过水杯，没有立刻喝。他先低头嗅了嗅，这是一个本能的、属于野外生存者的动作。确定只是干净的井水后，他才缓缓饮尽。“我的眼睛看到的东西，你们不一定想听到。”
“雷恩。”阿尔德里克沉声道，目光扫过精灵斗篷上的破损，“看来东边的路不好走。”
“斯通。”雷恩放下杯子，“如果好走，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埃莉诺在德索莱特身侧坐下，翻开记录板。“鹰眼先生，欢迎回来。你离开的这段时间，经历了很多变化。但更重要的是，你从外面带回了什么消息？”
“魔潮没有结束。”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东部森林，深林精灵称之为涌泉林的核心区域，确实在腐烂。但这不是普通的枯萎。”
他顿了顿，手指轻点地图上森林的位置：“我在距离污染边缘三里外就能感觉到异常。不是气味，而是一种……重量。空气变得粘稠，阳光照进林间时会产生不自然的折射。树木不是死去，而是在转化。我见过一棵百年橡树，树皮剥落的地方长出暗紫色的晶状突起，那些晶体在夜间会发出微弱的磷光。藤蔓具有攻击性，我的水囊——”他指了指腰间一个被腐蚀出孔洞的皮囊，“被一条突然暴起的刺藤缠住，三个呼吸的时间，厚牛皮就被蚀穿了。”
埃莉诺快速记录着，羽毛笔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雷恩的手指移到北方。“兽人说的也是真的。先祖圣山被某种变异的岩蝎占据。那些东西的外壳硬得反常。”他解下背上那张弓，平放在桌上，“我用普通的燧石箭头试过，只能在甲壳上留下白色划痕。它们怕火，但需要持续的高温，普通的火把不够。兽人部落损失惨重，我在山脚外围发现至少五处被遗弃的临时营地痕迹，还有来不及掩埋的尸骨。他们是溃退，不是战略转移。”
阿尔德里克与德索莱特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细节印证了他们从精灵使者和兽人萨满那里听到的叙述，但更加具体，更加不容置疑。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埃莉诺抬起头，“靠近污染区和兽人领地都很危险。”
德索莱特注意到精灵对长弓的珍视。“这张弓是新的。”
“报酬，也是纪念。”雷恩的手指拂过弓身。在充足的晨光下，所有人都看清了这把弓的细节：深褐色的木质弓身流淌着岁月沉淀的光泽，两端镶嵌的青色羽毛呈现出从墨青到银灰的渐变，羽毛的纹理中仿佛封印着风的气息。“一个老朋友送的。魔潮最烈的时候，我恰好在附近，帮他守住了树屋。他活下来了，但家园毁了。离开前，他把这个给了我，说是他年轻时的伙伴。它叫‘风之低语’。”
“风翎雕的羽毛。”埃莉诺轻声说，目光被那些羽毛吸引，“那种生物生活在云线以上的悬崖，几乎不与凡世接触。能用它的羽毛装饰弓臂，你的朋友不是普通人。”
“他没说，我没问。”雷恩淡淡道，“在现在的世道，过去的身份没有意义。”
阿尔德里克更关心实际问题：“你说普通箭头对岩蝎无效。那这张弓呢？”
雷恩的手指划过弓弦槽。“还没试过。但我朋友说，风翎雕的羽毛能引导气流，让箭飞得更稳、更准，甚至在关键时刻轻微改变轨迹。配合特制的破甲箭头，应该能威胁到那些硬壳。”他看向德索莱特，“你们打算对付它们，对吧？帮兽人夺回圣山。”
“我们在评估。”德索莱特谨慎地回答，“但需要更多信息。关于岩蝎巢穴的具体位置、数量、行为模式，还有圣山现在的地形变化。兽人同意我们进行有限侦察，但需要一个中间人——一个既不代表官方，也不属于兽人部落，又能被双方接受的人。”
“说。”
“我需要完全的行动自主权。我知道如何在荒野中生存，如何不被发现地观察。如果你们派一队人跟着，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德索莱特点头：“可以。但你需要定期送回情报。我们会给你准备信鸽，还有简易的地图标记系统。”
雷恩想了想，继续说，“我来的路上，在森林中遇到过一队人。五到六个，穿着奥拉人的制式装备，但不是军队的行进方式。他们很隐蔽，避开所有常规道路，一直在往北走。”他顿了顿，“我跟踪了他们半天，听到零星对话，提到‘样本’、‘交货点’和‘上面的要求’。他们非常警觉，有反追踪的技巧，我没敢跟太近。”
奥拉人。神圣帝国。
“他们最后去了哪个方向？”阿尔德里克追问。
“继续向北，但偏西。”雷恩在地图上指出一条大概的路径，“不是直接前往兽人营地，更像是要绕过圣山，往更深的荒原去。但我跟丢了，他们在一条溪流处刻意分散了足迹。”
埃莉诺迅速在记录板上标注。“时间呢？”
“四天前。”雷恩说，“如果他们的目的地明确，现在应该已经到达了。”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镇子完全苏醒了。工坊区的锻锤声规律响起，公共食堂传来早餐的香气，学堂的方向隐约传来孩童的诵读声。这一切平常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格外珍贵——因为它们建立在如此脆弱的基础上。
“你为什么要回来？”埃莉诺忽然问，笔尖停在纸面上，“你说过你喜欢独来独往。为什么选择？”
他转过身，浅金色的眼睛里有某种坚硬的东西在闪动。
“但不同。你们不仅活下来了，还在建造新的东西。不是在废墟上苟延残喘，而是真的在尝试建立某种秩序。某种能让人们相信还有明天的东西。”他的手轻轻按在风之低语的弓身上，“所以我回来了。我想看看，这种‘不同’能持续多久。”
德索莱特迎上精灵的目光。“那么，欢迎回来，鹰眼。我们需要你的眼睛，你的经验，还有你对这片土地的了解。”他站起身，“先去休息。午后，我们来制定侦察计划。你需要什么装备、什么补给，直接跟埃莉诺说。”
雷恩点了点头。他重新背起长弓，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告诉布兰恩，他做的那个自动锻锤的传动装置，我在东边一个废弃的矮人前哨见过类似的思路。如果他想知道改进方法，晚上可以来工坊区找我。”
精灵离开后，休息室里安静下来。
“他的情报很有价值。”阿尔德里克率先打破沉默，“但也引出了更多问题。那队奥拉人是谁派出的？他们在收集什么‘样本’？要送到哪个‘交货点’？”
埃莉诺合上记录板，眉头微蹙：“更关键的是，他们和我们那位暂住的爵士有没有关联。时间上太巧合了——信使刚到，就有一队携带奥拉装备的神秘人在边境活动。”
德索莱特走到窗边。晨光已经完全铺满，将新建的石屋、拓宽的街道、冒着蒸汽的工坊染上一层金色。而在这些景象之外，东边的森林在缓慢腐烂，北方的山脉被怪物占据，南方的使者心怀叵测，还有不知名的队伍在阴影中穿梭。
“不管有没有关联，我们都需要更多信息。”德索莱特说，“雷恩的侦察是第一优先级。埃莉诺，你负责准备他的物资和通信方案。阿尔德里克，加强镇子周边的巡逻，尤其是南侧和西侧。如果真有不明队伍在活动，我们要知道他们的动向。”
“明白。”
埃莉诺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们真的能信任他？眼毕竟以前只是个佣兵，还离开了这么久，我们都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德索莱特望向窗外，目光追随着那个正穿过广场、走向工坊区的精灵身影。“他带回了真实的情报。”他顿了顿，“而且，一个愿意在魔潮最烈时帮助同胞守家园的精灵，一个能看出‘不同’并因此选择回来的人至少比那些只会计算利益的人，更值得信任。”
晨光渐盛，新的一天完全展开。而在镇子之外，危机正在缓慢发酵。一双久经荒野锤炼的眼睛已经归来，现在，他将再次投向那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为带回应有的真相。
风已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