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杀胡口。
北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冰冷的女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天际,那三道来自京城的告急烽烟尚未散尽,北方地平线上,蒙古骑兵卷起的烟尘已如压城的黑云,滚滚而来。马蹄声闷雷般由远及近,震得脚下城墙微微颤抖。
方平玄甲外罩着蟠龙战袍,按剑立于杀胡口关城正楼,目光如冰,扫过城下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绣着“鄂尔多斯”和诡异“代”字的大纛在风中狂舞,上万骑兵铺满原野,刀枪反射着惨淡的天光,杀气冲霄。
“王爷,看旗号,是鄂尔多斯部主力,还有……‘代’字旗,难道是蒙古小王子部的人也来了?” 身旁的宣府副将声音发颤,面露惊惶。若是两部合流,兵力已远超守军。
方平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沉。果然,“夜枭”不仅煽动了鄂尔多斯部,连更西边、与大明素无往来的小王子部也拉拢了!好大的手笔!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在京城剧变的同时,一举踏破北疆!
“慌什么!” 方平厉声喝道,声音压过风啸,传遍城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传令:弩炮上弦,火箭准备,滚木礌石就位!没有本王的命令,一箭不许发!”
“得令!”
城头守军强压恐惧,紧张备战。经过整顿的宣府镇边军,虽不及“镇北新军”精锐,但装备、士气已非吴下阿蒙,此刻在主帅镇定指挥下,迅速各就各位。
蒙古军阵中,一员身披金甲、头戴鹰羽冠的虬髯大将策马出阵,正是鄂尔多斯部首领巴特尔(与前文刺杀案中蒙古头领同名,实为不同人物),他用生硬的汉语高喊:“城上的南人听着!献关投降,可免一死!否则,破关之日,鸡犬不留!”
方平冷笑,运足中气,声震四野:“巴特尔!尔等受奸人挑拨,犯我疆界,乃自取灭亡!本王在此,尔等休想踏进一步!若要战,便放马过来!”
“找死!” 巴特尔大怒,弯刀前指,“攻城!”
“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响彻原野!前排蒙古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策马狂奔,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外突然转向,沿着城墙平行疾驰,同时张弓搭箭!
“抛射!掩护!” 经验丰富的蒙古将领意图用箭雨压制城头。
“举盾!避箭!” 城头军官嘶声呐喊!守军纷纷举起巨盾,或躲入垛口后。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钉在盾牌、城墙上,噗噗作响,间或有倒霉的士兵中箭惨呼。
几轮箭雨过后,蒙古步兵扛着简陋云梯、钩索,在骑兵掩护下,嚎叫着冲向城墙!
“弩炮!放!” 方平看准时机,令旗挥下!
“崩!崩!崩!” 设置在敌台、角楼上的床弩发出沉闷的巨响,儿臂粗的弩枪撕裂空气,带着恐怖的尖啸,射入敌群!瞬间人仰马翻,血光迸现!更有火箭拖着黑烟,射中云梯,燃起大火!
“放箭!滚木礌石!” 各段城墙的守军军官声嘶力竭地命令着!弓弩手从垛口后探身,向下倾泻箭雨!力士奋力推下滚木礌石,砸得城下敌军脑浆迸裂,筋断骨折!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蒙古兵悍勇异常,顶着伤亡,前仆后继,不断有云梯搭上城头,凶悍的武士口衔弯刀,奋力攀爬!守军则用长枪捅刺,用刀斧劈砍,用开水热油浇淋!城上城下,杀声震天,残肢断臂横飞,鲜血染红了城墙和雪地!
方平亲临一线,在亲卫簇拥下,沿城墙巡视督战。他虽不擅武艺,但冷静的指挥和镇定的身影,极大稳定了军心。哪里告急,预备队就补向哪里!新配备的偏厢车被推到缺口处,车壁上的射击孔不断射出弩箭,有效阻滞了敌军的突击。
“王爷!西段城墙有敌人上来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奔来急报!
方平快步赶去,只见一段城墙已有多名蒙古兵翻上,与守军绞杀在一起!一名百户正带人拼死抵挡,情况危急!
“亲卫队!跟我上!” 方平拔出绣春刀,虽知不敌,却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主帅亲临,守军士气大振,爆发出一阵怒吼,将登上城的敌军又压了回去!
激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蒙古军抛下数百具尸体,攻势稍缓。巴特尔见状,气得哇哇大叫,亲自率精锐骑兵下马,加入攻城队伍!
压力骤增!一段城墙在反复冲击下,墙体出现裂纹,摇摇欲坠!
“王爷!城墙要塌了!快退入瓮城!” 孙传庭在后方急得大喊。
“不能退!” 方平双目赤红,“一退则军心溃矣!徐文正!”
“老朽在!” 满身烟灰的徐工正跑来。
“火药!用火药!炸断那段城墙下的云梯,延缓敌军!”
“这……王爷,距离太近,恐伤及自己人!” 徐文正犹豫。
“顾不了那么多了!执行命令!” 方平斩钉截铁。
徐文正一咬牙,带人扛着几个填满火药的木桶,冒着箭雨,冲到那段危墙下,点燃引信!
“轰隆——!”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那段城墙下的数架云梯被炸得粉碎,攀爬的蒙古兵如下饺子般摔下,城墙也塌了一角!爆炸的气浪也将附近的敌我双方掀翻在地!
“补上缺口!长枪阵!” 方平被震得耳鸣眼花,仍嘶声下令!守军趁机用沙袋、门板迅速堵塞缺口,长枪如林,死死挡住企图冲入的敌军。
巴特尔见强攻损失惨重,一时难以得手,又见日头偏西,气温骤降,只得恨恨下令收兵。蒙古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燃烧的残骸。
城头上,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但随即被浓重的血腥和疲惫淹没。方平拄着剑,喘息着望着退去的敌军,心中没有丝毫轻松。这只是第一波攻击,巴特尔绝不会善罢甘休。京城情况不明,援军遥遥无期,杀胡口能守多久?
“清点伤亡,加固城防,救治伤员,轮流休息。” 他沙哑着下令。
是夜,寒风刺骨。城头篝火点点,伤员呻吟声不绝于耳。方平裹着大氅,巡视城防,慰问将士。士气尚可,但疲惫和忧虑写在每个人脸上。
“王爷,” 林青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臂上缠着绷带,脸上沾满血污,“刚收到居庸关飞鸽传书,姜总兵已加强戒备,关外暂无蒙古大军动向。另外……阿茹娜公主派人潜入鄂尔多斯部散播消息,似乎起了作用,部分小首领对巴特尔孤军深入颇有微词。”
这是个好消息,至少暂时缓解了居庸关的压力,也动摇了敌军军心。方平点点头:“辛苦了。京城……还是没消息吗?”
林青墨黯然摇头。
方平望着东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京城的方向。烽烟已熄,但战斗远未结束。他知道,杀胡口的血战,只是整个棋局的一角。真正的胜负,依然在数百里外的那座皇城之中。
“告诉将士们,” 他转过身,声音坚定,“我们多守一日,京城就多一分胜算。大明江山,不会亡于宵小之手!”
寒风呼啸,卷起城头的战旗,猎猎作响。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