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六，黄道吉日，宜出行。
连日大雪初霁，天地间一片刺目的白。车队共十辆马车，百余名护卫，悄无声息地驶出据点北门。为避人耳目，朱载堃并未乘坐亲王仪仗，而是与方平同乘一辆外表朴素的青篷马车，林青墨披甲持剑，骑马护卫在侧。
车内炭火融融，却驱不散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朱载堃靠着软垫，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窗外飞速倒退的雪原。方平闭目养神，脑中却飞速勾勒着可能遇袭的地形图。
“先生以为，他们会在何处动手？”朱载堃忽然开口，声音在狭窄的车厢内异常清晰。
方平睁开眼：“鹰嘴峡。”
朱载堃瞳孔微缩。鹰嘴峡，正是他遇伏重伤之地。那里地势险要，两侧悬崖峭壁，中间一条官道蜿蜒如肠，是设伏的绝佳之地，也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他们若想永绝后患，必会选在此地，一雪前耻，也可制造殿下再遭不幸、伤重不治的假象。”方平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朱载堃沉默片刻，冷笑：“那就看看，这次是谁的葬身之地！”
方平不再多言，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几个陶罐和几捆引线，开始专注地调配着什么。黑色的粉末被他小心地装入陶罐，插入引线，动作娴熟得像演练过千百遍。这是他用能找到的材料，结合记忆改良的简易火药，威力远不及现代武器，但在此刻，或可出奇制胜。
朱载堃看着他摆弄这些“奇技淫巧”，眼神复杂。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如同眼前的雪原，看似一览无余，深处却不知埋藏着多少未知。
第三日午后，车队终于抵达鹰嘴峡入口。朔风卷着雪沫，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峡谷幽深，光线昏暗，寂静得只能听到车马碾过积雪的“嘎吱”声，以及风穿过岩缝的呜咽，如同鬼哭。
林青墨握紧了剑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低声传令下去，所有护卫刀出鞘，箭上弦，凝神戒备。
车队缓缓驶入峡中。行至中段最狭窄处，异变陡生！
“轰隆！”一声巨响，前方山崖上滚下无数巨石，瞬间将退路堵死！几乎同时，两侧悬崖上冒出无数黑影，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
“敌袭！结阵！保护殿下！”林青墨厉声高喝，挥剑格开射向马车的箭矢。护卫们迅速以马车为依托，举起盾牌，结成圆阵，但仍有数人中箭倒地，惨叫声在峡谷中回荡。
敌人数量远超预估，足有数百之众，而且装备精良，战术狠辣，绝非普通山匪，更像是……正规边军伪装！
“果然来了。”方平在车内沉声道。他掀开车帘一角，冷静地观察着战局。对方占据地利，弓箭压制极猛，护卫队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伤亡在持续增加。
“先生，怎么办？”朱载堃脸色铁青，握紧了拳。
“殿下勿忧。”方平深吸一口气，拿起一个准备好的陶罐，点燃引线，对车外喊道：“青墨！掩护我！”
话音未落，他已如同猎豹般窜出马车！林青墨见状，目眦欲裂，想也不想便飞身扑上，用身体和剑幕为他挡住侧面射来的冷箭！
方平利用马车和岩石作为掩体，几个翻滚靠近阵型边缘，看准敌人最密集的一处崖壁凹陷，奋力将燃烧的陶罐掷出！
陶罐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地落入敌群！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刺目的火光和浓烟在崖壁上炸开！碎石乱飞，惨叫声四起，那处的箭雨顿时一滞！
简易火药的威力虽然有限，但那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光和冲击，对从未见过此等“妖术”的敌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震慑！
“天雷！他们会妖法！”敌军中产生了一阵骚动。
“就是现在！弓箭手，瞄准火光处，放箭！”林青墨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战机，厉声命令。护卫队士气大振，箭矢精准地射向混乱的敌群。
方平如法炮制，又连续掷出两个火药罐，在敌军不同位置制造混乱。爆炸声在峡谷中反复回荡，极大地扰乱了敌人的进攻节奏和士气。
趁此机会，护卫队发起反冲锋，试图撕开一道缺口。林青墨一马当先，剑光如龙，所向披靡。朱载堃也拔剑出鞘，在亲卫护卫下奋力拼杀。
然而，敌人实在太多，且训练有素，很快便从混乱中稳住阵脚，再次合围上来，攻势更加凶猛。眼看护卫队伤亡过半，阵型即将被冲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峡谷另一端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面“韩”字大旗迎风招展，一队精锐骑兵如同神兵天降，冲入敌阵，瞬间将敌军冲得七零八落！
“是韩大人的旗号！援军到了！”绝处逢生的护卫们欢呼起来。
为首一将，正是按察使韩墨麾下骁将。原来韩墨早已料到回京之路必不太平，暗中派遣精锐提前埋伏在峡谷另一端，只等敌人全部进入伏击圈后再行夹击！
腹背受敌，敌军顿时溃不成军，四散逃窜。
战斗很快结束，峡谷内尸横遍野，雪地被染成刺目的红。方平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刚才的冒险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林青墨快步走到他身边，顾不上礼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你疯了！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方平看着她焦急的面容和臂膀上新增的伤口，想说什么，却只是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朱载堃在亲卫簇拥下走来，看着满地狼藉和相互扶持的方平与林青墨，眼神复杂难明。他走到一名被生擒的敌军队长面前，用剑尖挑起对方的下巴，冷声问：“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队长惨笑一声，咬碎了齿间的毒囊，顷刻间气绝身亡。
死士。
朱载堃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动用如此规模的死士，这已不是简单的政敌倾轧，而是不死不休的绝杀！
“清理战场，速速离开此地！”韩墨派来的将领沉声命令。
车队重新上路，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鹰嘴峡的血战，如同一个鲜明的信号，宣告着回京之路，每一步都将是刀山火海。而方平那惊天动地的“火药”，也必将随着幸存者的口耳相传，在京城掀起新的波澜。
马车碾过染血的道路，向着那座权力与阴谋交织的皇城，缓缓而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