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平退出书房后,朱载堃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锐利交织的神情。他示意林青墨关紧房门。
“青墨,”他声音低沉,“这半月,你与方平朝夕相处,觉得此人……究竟如何?”
林青墨没想到殿下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如实回答:“方先生……确有经天纬地之才。遇事冷静,谋定后动,更难得的是心系百姓。若非他,殿下基业恐怕早已……”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此人行事常出人意表,心思深沉,有时……青墨也看不透。”
“看不透……”朱载堃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手指轻轻敲击床沿,“是啊,一个商贾,却通晓军阵、吏治、匠造,甚至对朝堂风向都有如此敏锐的洞察。青墨,你说,这世上真有这般全才的商贾吗?”
林青墨沉默不语。这也是她心中一直存在的疑问。方平身上有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气质,他的知识结构太过庞杂和超前。
“无论如何,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于北地百姓有活命之德,眼下更是不可或缺的臂助。”朱载堃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但臂助终是臂助,主从之分,不可混淆。青墨,我要你暗中做一件事。”
“殿下请吩咐。”
“从流民青壮和原有护卫中,挑选一批绝对忠诚、家世清白的子弟,由你亲自统领,单独成军,名义上仍是护卫,但只听你我号令。”朱载堃的目光如炬,“方平能给的,是活路和前程。但我们要给的,是根和魂。这支力量,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林青墨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朱载堃的用意。这是要建立直属于皇子的嫡系力量,用以平衡甚至制约方平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她单膝跪地:“青墨明白!定不负殿下重托!”
与此同时,方平回到自己房间,并未因朱载堃的苏醒而放松,反而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主弱臣强,自古便是取祸之道。朱载堃的审视和试探,他心知肚明。眼下唯有继续展现价值,同时更加谨言慎行,才能在这微妙平衡中生存下去。
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通州漕运线上。张嵩派出的精干小队已潜入通州数日,陆续有密信传回。
“福顺号三艘漕船确有问题,所载盐铁药材远超正常商货量,且卸货后并未入库,而是连夜转运至城外一处私人码头,由一队来历不明的黑衣护卫接手,押运方向……似是往北。”
“查得‘福顺号’东家乃晋商总会理事王百万之子王仁,此人与王通判是同宗。”
“码头力夫闲聊提及,这类‘特殊’货物每年都有几批,交接时戒备森严,曾有好奇者靠近,第二天便莫名失踪。”
线索越来越清晰,一条利用漕运通道,向北方走私重要战略物资的利益链浮出水面。而王通判乃至其背后的晋商总会,无疑是这条链上的关键环节。若能拿到他们与北方势力交易的铁证,便是给了朝廷一把斩断这条黑手的利刃。
方平提笔写下指令,要求张嵩的人不惜一切代价,盯紧那批货的最终去向,并设法获取交接时的具体人员、货物清单等证据。他知道,这步棋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同样惊人。
就在方平全力布局通州之时,北地晋商总会内部,也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装饰奢华的总会议事堂内,烟雾缭绕。几位衣着光鲜、大腹便便的晋商巨头面色阴沉地坐在黄花梨木椅上。首座之上,须发皆白但眼神锐利的晋商总会会长范永斗,缓缓捻动着手中的翡翠扳指。
“诸位,都说说吧。”范永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方平,还有他搞出来的‘暖阳煤’,如今可是风头正劲。再任其发展下去,恐怕不止是断我们一点柴炭生意那么简单了。”
“范老,那方平不过是仗着朱载堃的势!”一个满脸横肉的商人愤然道,“如今朱载堃醒了,但听说伤得不轻,能不能挺过去还两说!不如我们……”
“糊涂!”范永斗冷喝一声,“朱载堃再不得势,也是皇子!明着动他,是想抄家灭族吗?”他目光扫过众人,“对付方平,要用商道的规矩,也要用点……非常手段。王理事,”他看向下首一个干瘦的中年人,“你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王理事,正是王通判的族兄,王百万。他阴恻恻一笑:“范老放心。通州那边的线已经铺好了,保管让那批‘特殊’的货平平安安。至于北地这边……方平不是靠那些流民穷鬼起家吗?我已经让人去联络关外‘一阵风’了,只要价钱合适,让他们去流民营地‘借’点粮,‘伤’几个人,制造点恐慌,还不是轻而易举?到时候流民一乱,看他方平还怎么稳坐钓鱼台!”
“嗯。”范永斗满意地点点头,“记住,手脚干净点。另外,官府那边,该打点的继续打点,特别是新任的按察使快要到任了,备一份厚礼。”
一场针对方平和其新生势力的阴谋,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悄然露出了獠牙。北地的天空,风云再起。而刚刚苏醒的朱载堃,即将面对的,是比身体伤痛更加凶险的明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