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间,舱外传来天剑的声音:
“殿下,午膳已备好。
是送到舱中,还是去膳厅?”
赵和庆看看眼前几人,扬声道:
“送进来吧。”
“喏。”
不多时,四名侍者端着食盒鱼贯而入,在桌上摆开饭菜。
虽是船上,菜肴却十分精致:
一道清蒸鲥鱼,一道蟹粉狮子头,一道碧螺虾仁,一道鸡丝银耳,外加几样时蔬小炒,并一钵火腿笋汤。主食是米饭和几样细点。
宋青丝早已饿了,见状欢呼一声,拉着阿朱阿碧入座。
赵和庆与宋青云也坐下,五人围桌而食。
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宋青丝是个活泼性子,不住给阿朱阿碧布菜,又问她们在皇城司的趣事。
阿朱阿碧渐渐放松,轻声细语地说起训练时的种种。
宋青丝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呼,时而大笑。
赵和庆与宋青云在一旁听着,也不禁莞尔。
“对了,”宋青丝忽然想起什么,问阿朱,
“你们既是姑苏人,可会唱吴歌?我听说江南女子歌喉最是柔美。”
阿朱脸一红,低声道:
“会一些俚曲,登不得大雅之堂。”
“唱来听听嘛!”宋青丝央求道,“这船上闷得很,就当解闷了。”
阿朱看向赵和庆,见殿下含笑点头,便清了清嗓子,轻声唱道: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
歌声清越婉转,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柔糯,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
一曲唱罢,舱中静了片刻。
宋青丝拍手赞道:“真好听!阿朱妹妹,你唱得我心都软了。”
阿碧笑道:“姐姐不知,阿朱姐姐的曲子在我们那儿是出了名的好。从前在听香水榭时,常有客人专程来听她唱曲呢。”
听香水榭?赵和庆心中一动。
那是慕容世家的产业,阿朱阿碧从前便是那里的侍女。
这般想着,他看向阿朱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
这个妹妹,幼时不知吃了多少苦。
阿朱却似不愿多提往事,岔开话题道:
“青丝姐姐是岭南人,岭南可有什么好曲子?”
宋青丝歪头想了想:
“我们那儿唱的多是咸水歌,渔家曲调,粗犷得很,不像你们江南曲子这般婉转。
不过我娘年轻时是大家闺秀,会弹古琴,我倒是跟她学过几首琴曲。”
“姐姐会弹琴?”阿碧眼睛一亮。
“会一点,弹得不好。”宋青丝有些不好意思。
众人说说笑笑间,一顿饭用了近一个时辰。
饭后,侍者撤去碗碟,重新沏上香茶。
宋青丝拉着阿朱阿碧到窗边,指着窗外河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赵和庆与宋青云则移步到书架前,取出一卷东南海防舆图,在桌上铺开,低声商议起来。
“……明州港呈半月形,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港内水域宽阔,可泊巨舰百艘。”
赵和庆手指点在图上海港位置,“按奏报所说,血案发生在子夜时分。
驻防水师四百余人全部战死,港内商船、货栈焚毁大半。”
宋青云凝视舆图,沉声道:
“水师即便仓促应战,也不该全军覆没。
除非……对面是精通暗杀的倭国忍者。”
赵和庆点头:
“我也有此疑。
已命暗卫暗中查探幸存者——虽然奏报称无人生还,但偌大港口,总该有些船工、杂役侥幸逃生。找到他们,或能问出些线索。”
“殿下思虑周全。”宋青云道,
“此外,明州知州陈璘、通判周望、水师统制刘振,这三人同时被刺,也颇为蹊跷。
按理说,即便倭寇突袭,这三位官员也不该同时遇害。”
“除非是有目的的暗杀。”赵和庆眼中寒光一闪,“内部有鬼!”
二人正说着,窗外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宋青丝探头往外一看,惊呼道:
“呀!起风了!好像要下雨!”
果然,方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已乌云密布。
河风骤急,吹得锦帆猎猎作响。
远处天际,隐隐有雷声滚过。
赵和庆走到窗边,望了望天色,道:
“这天,说变就变。
看这云势,怕是一场大雨。
青云,你带青丝回舱休息吧。
阿朱阿碧也去隔壁舱室安顿。”
宋青云点头,唤了妹妹。
宋青丝虽有些不舍,但也知此时该离开了。
她拉着阿朱阿碧的手,笑嘻嘻道:
“两位妹妹就住我隔壁吧?晚上我找你们玩!”
阿朱阿碧看向赵和庆,见他颔首,方应道:“但凭青丝姐姐安排。”
一行人出了舱室。
天杀天剑仍如标枪般立在门外,见赵和庆出来,齐声道:“殿下。”
赵和庆对天剑道:
“雨势将起,传令下去:
降半帆,减速缓行。
各舱检查门窗,甲板加派防滑草垫。
让膳房备些姜汤,晚些时候分送各舱驱寒。”
“喏!”天剑领命而去。
赵和庆又对天杀道:
“你去请苏相公、范相公,说我酉时初刻在膳厅设便宴,请二位相公赏光。”
“喏。”
吩咐完毕,赵和庆独自回到舱中,掩上房门。
外间风雨声渐起,豆大的雨点开始敲打舷窗。
他走到书架前,取下那柄悬挂的长剑,缓缓抽出。
剑身如一泓秋水,寒光凛冽。
赵和庆指腹轻抚剑锋,冰凉触感直透心底。
赵和庆眼神渐沉,低声自语:
“东南风雨至,剑鸣匣中泣。
这一次,又要染多少血呢?”
窗外,雷声隆隆,暴雨如注。
赵和庆收剑归鞘,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眼神坚定如铁。
无论前方是阴谋诡计,还是刀山火海,这一趟,他走定了。
为了汴京城的信任,为了东南百姓的安宁,也为了……身边这些人的平安。
风雨声中,他仿佛又听见了官家那日的嘱托:
“庆弟,东南之事,全托付于你。”
“臣弟,必不负所托。”他轻声应道,仿佛那人就在眼前。
雨愈急,风愈狂。
凌虚致远安济神舟,如一柄利剑,劈开风雨,驶向那迷雾笼罩的东南。
而在遥远的岭南,宋家宅邸中,一封密信正被投入火盆。
火光跳跃间,映出一张儒雅而深沉的面容。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一声轻叹,消散在夜风中。
洛阳,丐帮总舵。
后院内室,药香弥漫。
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双目微陷,昔日叱咤风云的一代豪杰,如今已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
他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显得艰难。
床榻边,乔峰单膝跪地,紧握着汪剑通的手。
“恩师,今日可好些了?”
乔峰声音低沉,尽量保持平稳。
汪剑通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峰儿……不必日日来守着我这老头子。
你如今是丐帮帮主,更是群英殿的龙棋将……肩上的担子,重啊。”
他顿了顿,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
“我……快不行了。丐帮数万弟兄,朝廷万千大事……都比我这将死之人重要。”
“恩师!”乔峰虎目含泪,
“在峰儿心中,没有什么比恩师更重要。若非当年您收留教导,峰儿哪有今日?”
汪剑通眼中闪过欣慰,却仍摇头:
“痴儿……痴儿啊。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以家国为重。
你记着……丐帮‘忠义’二字,‘忠’在前,‘义’在后。
忠于国家,义于兄弟……这才是丐帮立身之本。”
乔峰重重点头:“恩师教诲,峰儿铭记于心。”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六袋弟子在门外恭敬禀报:
“启禀帮主,皇城司河南府分部主事赵子敬赵大人求见,说有紧急要事。”
汪剑通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挣扎着想坐起身,乔峰连忙扶住。
“峰儿……赵主事亲至总舵,定有天大要事。”
汪剑通催促道,“快……快去见。莫要因我误了大事。”
乔峰犹豫地看着师父,见汪剑通神色坚决,只得点头:
“请赵主事到会客厅稍候,我即刻便到。”
他小心扶师父躺好,又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
走到门口,又回头深深看了师父一眼:“恩师好生歇息,峰儿处理完事情,再来看您。”
“去吧……去吧。”汪剑通摆手,闭上眼睛,似已疲惫至极。
乔峰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门外寒风扑面,他挺直腰背,方才眼中的柔情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丐帮帮主的威严与果决。
龙行虎步穿过庭院,沿途丐帮弟子纷纷行礼,乔峰只是微微颔首。
会客厅内,赵子敬负手而立。
他约莫四十许年纪,面容清癯,三缕长髯,气度沉凝,一看便知是久历官场的人物。
听见脚步声,赵子敬转过身来,见乔峰入门,当即拱手施礼:
“子敬,见过乔帮主。”
乔峰抱拳还礼:“赵主事亲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二人分宾主落座,有弟子奉上茶水。
乔峰虽心急,却知官场规矩,先寒暄道:
“赵主事近来可好?河南府诸事繁杂,辛苦主事了。”
赵子敬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微笑道:
“劳乔帮主挂念。倒是帮主,既要操持丐帮数万弟兄的生计,又要为朝廷分忧,才是真正辛苦。”
他放下茶盏,神色渐肃:“乔帮主,此次冒昧前来,实是有紧急军情。”
乔峰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赵子敬探手入怀,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双手递上:
“这是三日前从汴京传来的密报,需乔帮主亲启。”
乔峰接过,见封口处有群英殿特有的暗记。
他神色也严肃起来,运指如刀,“嗤”的一声轻响,火漆应声而裂。
取出信笺,展开细看。
信是赵和庆亲笔所书,他快速浏览,当看到“长寿山遭伏”、“三名宗师”、“倭人其二”这几行字时,眼中厉芒一闪,握信的手指陡然收紧。
“大胆倭奴!”乔峰猛地站起,声如洪钟,震得屋梁灰尘簌簌落下,
“竟敢在我大宋境内伏击郡王!当真欺我大宋无人吗?!”
他胸中怒火翻腾,想起与赵和庆并肩作战的情谊,更想起这位年轻郡王对丐帮、对自己的信任与器重。
如今郡王竟在洛阳地界遇袭,若非武功高强,恐怕……
乔峰不敢再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周身罡气涌动,衣袍无风自动。
赵子敬早有准备,仍被乔峰这突然爆发的威势震得心头一跳,暗道:
“好一个乔峰,这份内功修为,怕已经接近宗师中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