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恳切,赵和庆听在耳中,却是暗自苦笑。
当初他将阿朱阿碧从慕容复手中要来,本是为了护住阿朱这个妹妹,避免她日后如原着那般命运多舛。
他原打算将二人安顿在汴京,让她们在群英殿做些文职,平安度过此生便好。
这层兄妹关系,他不能点破,也无法明说。
此刻看着跪在地上的阿朱,赵和庆心中一阵柔软,又是一阵酸楚。
“起来吧。”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许多,
“往后莫要再说‘为奴为婢’这样的话。
我从未将你们当作奴婢看待——在我心中,你们便如自家妹妹一般。”
此言一出,宋青丝眼睛顿时亮了,心中最后那点芥蒂烟消云散。
庆哥哥说把她们当妹妹!那自己就不用担心了!
她本就是天真烂漫的性子,此刻心情大好,看阿朱阿碧也顺眼了许多。
她蹦跳着上前,一手一个拉起阿朱阿碧,笑靥如花:
“原来你们是庆哥哥的妹妹呀!那也就是我的妹妹了!方才对不住,我误会你们了。”
阿朱阿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见赵和庆并未阻止,便也顺着起身。
阿朱偷偷抬眼打量宋青丝,见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鹅蛋脸,大眼睛,梳着高马尾,一身鹅黄劲装,英气中透着娇憨,是个极明丽的少女。
再看她拉着自己的手,笑容真挚无伪,心中那点忐忑也渐渐平息。
“还未请教二位姑娘芳名?”宋青云此时方开口,语气温和有礼。
阿朱敛衽道:“婢子阿朱。”
阿碧亦道:“婢子阿碧。”
“什么婢子不婢子的!”
宋青丝不满地撇嘴,“庆哥哥都说了,你们是他妹妹。
我叫宋青丝,这是我哥哥宋青云。
你们多大了?”
阿朱轻声答:“我二人今年都是十三岁。”
“十三?”
宋青丝眼睛一亮,“那比我小两岁呢!快叫我姐姐!”
阿朱阿碧对视一眼,见赵和庆含笑点头,便乖巧地齐声唤道:“青丝姐姐。”
“哎!”宋青丝喜滋滋应了,左右打量二人,
“阿朱妹妹,阿碧妹妹,你们长得真好看。
以后就跟着我吧,在这船上我罩着你们!”
赵和庆与宋青云对视一眼,皆是哭笑不得。
方才还剑拔弩张,转眼便姐姐妹妹叫得亲热,女儿家的心思,真是六月天,说变就变。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
赵和庆摆摆手,“青丝,你带阿朱阿碧去外间坐。
青云,你也坐。我有话要说。”
三个少女乖乖去了外间。
宋青丝俨然以大姐自居,拉着阿朱阿碧在桌边坐下,将点心碟子推到她们面前:
“快尝尝,这酥饼可好吃了。
对了,你们是哪里人?
怎么认识庆哥哥的?”
阿朱捻起一块点心,小口咬着,轻声细语道:
“我们是姑苏人氏。
去年殿下访参合庄,慕容公子将我二人赠予殿下。
之后便在皇城司学习规矩,练习武艺。”
“慕容公子?”宋青丝眨眨眼,“可是那慕容复?”
阿碧点头:“正是。”
宋青丝顿时脸色一黑:“那慕容复逆贼作恶多端,他为何要将你们送给庆哥哥?”
宋青丝可还记得半年前汴京云州秦家寨秦菁遇害一案。
阿朱神色微黯,低声道:
“慕容复将我们赠予殿下,也是……也是为了拉拢殿下。”
她话说得委婉,但在场几人都听得出其中意味。
宋青丝没心没肺,也没有多想,又好奇问道:
“那你们在皇城司都学些什么?武功是谁教的?”
提起这个,阿碧眼中有了光彩:
“皇城司有专门的教习嬷嬷,教我们礼仪、茶艺、女红。
武艺则是宁儿姐亲自指点,教我们轻身功夫和剑法。”
“宁儿姐?”宋青丝吐吐舌头道,“是庆哥哥那个师姐吗?她看起来好凶的嘞!”
内室,赵和庆与宋青云相对而坐。
屏风虽倒,但内外间隔并未遮掩,外间少女们的叽喳声清晰传来。
宋青云摇头苦笑:“舍妹顽劣,让殿下见笑了。”
赵和庆却笑道:“青丝率真可爱,何来顽劣之说。倒是你,此番南下,可曾与家中通过消息?”
宋青云神色一正,压低声音:“那晚和殿下定计之后,我已修书一封,命心腹快马送回岭南。
信中只说不日将归,并未提及明州之事,也未说殿下同行。”
“谨慎些好。”赵和庆点头,“你父宋公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宋青云沉吟片刻,道:
“前日家书中有言,近来东南海贸颇有异动。
倭国商船来得比往年频繁,且多有武士随行。
家父曾遣人打探,得知这些武士并非寻常浪人,举止训练有素,倒像是……倭忍。”
赵和庆眼神一凝:“倭国忍者扮作商贾前来?数量多少?”
“具体数目不详,但据家父估算,这一两个月间,至少有三四百人分批抵达明州、泉州、广州诸港。”
宋青云声音更轻,“且这些人上岸后便分散消失,不知所踪。”
赵和庆手指轻敲桌面,陷入沉思。
三四百名训练有素的倭国忍者潜入东南,这绝非小事。
联想到长寿山那两名倭人宗师,以及明州港的血案,一条隐约的线索渐渐浮现。
“青云,”他忽然问道,“你宋家掌控岭南海贸,与倭国商贾往来最多。依你之见,倭国如今局势如何?”
宋青云自幼随父经商,对海外诸国了如指掌,闻言便道:
“倭国如今是天皇与幕府共治,实则权柄尽在征夷大将军源赖朝之手。
源氏掌权后,推行‘守护地头’制,各地藩主势力渐强。
近年来,倭国西部的萨摩、长州诸藩屡有异动,似有不臣之心。
而这几处藩国,恰是与我大宋贸易最频之所。”
“藩主不臣……”赵和庆喃喃道,“若有倭国藩主欲借外力以抗幕府,甚至……觊觎中土……”
话未说尽,但宋青云已明其意,脸色骤变:
“殿下是说,可能有倭国藩主与我朝中人勾结,欲在东南生乱,以谋私利?”
“未尝没有可能。”
赵和庆目光渐冷,“明州港乃大宋第一海港,年税赋占东南三成。
若此地生乱,东南震动,朝廷必派大军镇压。
届时沿海防务空虚,倭人便可趁虚而入。而朝中若有人里应外合……”
他没再说下去,但宋青云已惊出一身冷汗。
若真如此,那此番南下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明州一桩血案,而是一场可能动摇国本的惊天阴谋!
“砰!”
外间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打断了二人的密谈。
接着是宋青丝的惊呼:“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赵和庆与宋青云起身走出,只见地上碎了一个青瓷茶杯,茶水洒了一地。
宋青丝正手忙脚乱地要收拾,阿朱阿碧也蹲下身帮忙。
“怎么回事?”宋青云皱眉。
宋青丝抬头,一脸懊恼:
“我听得入神,想给你们添茶,不小心手滑了……”
原来方才她虽在与阿朱阿碧说话,耳朵却竖着偷听内室的谈话。
听到“倭国忍者”“阴谋”这些字眼,心中一紧,手上便失了分寸。
赵和庆看她那副做错事的模样,不禁失笑:
“一个杯子罢了,碎了便碎了。
倒是你,偷听我们说话?”
宋青丝吐吐舌头,站起身,神色却认真起来:
“庆哥哥,哥哥,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
倭人真的要在东南作乱吗?那我们这次去,是不是很危险?”
她虽天真,却不愚笨。
自幼在岭南长大,听过不少海寇劫掠的故事,知道那些倭人凶残成性。
若真如赵和庆所推测的那般,此行凶险,恐怕远超想象。
赵和庆与宋青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青丝,”赵和庆温声道,
“此行确有风险。
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谨慎行事。
你既听到了,便要记住:
今日舱中诸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绝不可外传。
便是苏相公、范相公问起,也不可多说半字。明白吗?”
宋青丝见他神色严肃,也收敛了嬉笑,重重点头:
“庆哥哥放心,青丝晓得分寸。”
阿朱阿碧也齐声道:“婢子谨记。”
赵和庆看着这三个少女,心中暗叹。
都是如花年纪,本该在闺中绣花扑蝶,如今却要卷入这般腥风血雨之中。
他原想送阿朱阿碧回京,可看她们那坚定眼神,知道即便强行送走,她们恐怕也会偷偷跟来。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好在自己身边还有天杀天剑,有群英殿暗卫。
护住这三个丫头,应当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