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分宾主落座,苏辙先开口道:
“殿下,临行前,官家曾单独召见我与范相公,言及东南之事。
官家说,明州港惨案,恐非寻常海寇所为,背后或有更大阴谋。
殿下此番前去,可有头绪?”
赵和庆沉吟片刻,决定坦诚相告:
“不瞒二位,庆返京途中,曾在长寿山遭伏,对方出动三名宗师、二十名先天。而其中两人,是倭人宗师。”
苏辙与范纯仁对视一眼,面色凝重。
“倭人宗师深入西京腹地……”
范纯仁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殿下可查出,是何人指使?”
赵和庆缓缓道:“有些线索,指向楚王。但尚无确凿证据。”
“楚王?”苏辙眉头紧锁,“若真是他……那东南之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范纯仁点头:
“楚王这些年虽不过问朝政,但在宗室中威望颇高。
若他真与倭人勾结,图谋不轨,必在朝中、地方都有党羽。
我们此行,明里查案,暗里……怕是要与一股庞大势力周旋。”
赵和庆看着二人:“二位相公可知,官家为何派你们与我同往?”
苏辙抚须道:
“老臣揣测,一则是因我二人久在朝中,熟悉吏治,可助郡王整顿地方;
二则……恐怕也是因为我二人与朝中各派系瓜葛较少,不致被人轻易拉拢。”
范纯仁接口:
“还有第三。
我父范文正公当年曾任杭州知州,在东南颇有声望;
苏子由之兄子瞻,也曾任职杭州、湖州、苏州,苏氏文名,东南士人无不敬仰。
有我二人在,殿下在东南行事,或能多得些士绅支持。”
赵和庆起身,朝二人深深一揖:“二位相公洞若观火。庆年轻识浅,此去东南,全赖二位扶持。”
苏辙与范纯仁连忙起身还礼。
“殿下折煞老臣了。”
苏辙正色道,“为国效力,分所应当。倒是殿下,年纪轻轻便担此重任,才是真正不易。”
三人重新落座,开始商议具体行程。
赵和庆道:
“神舟虽快,但目标太大。
我意,船至扬州后,我带人换乘普通官船南下,二位相公乘神舟以为疑兵。如何?”
范纯仁赞道:
“殿下思虑周全。
神舟太过显眼,若真有人图谋不轨,必会紧盯此船。
暗中换乘,可打乱对方部署。”
苏辙问:“郡王打算带多少人随行?”
“人多目标大,我只带天杀、天剑二护卫,以及宋氏兄妹!”
赵和庆道,“此外,我已命五百暗卫分批南下暗中查探。我们一到,便可接收情报。”
苏辙与范纯仁再次对视,眼中都有惊异之色。
他们虽知群英殿是赵和庆所创,却没想到短短半年,已发展到如此规模。
“殿下真是……深谋远虑。”范纯仁叹道。
赵和庆摇头:“范相公过誉。我不过是接收了皇城司的老班子。”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需与二位相公商议。岭南宋家,二位可了解?”
苏辙沉吟道:
“宋家是岭南大族,百年经营,根深蒂固。
现任家主宋清正,曾中过进士,官至广州通判,后辞官归乡,经营族业。
宋家虽偏居岭南,但财力雄厚,族中子弟多习文武,在地方影响极大。”
范纯仁补充:
“更重要的是,宋家掌控岭南近半海贸,与倭国、三韩、南洋诸国皆有往来。
若东南之事与倭国有关,宋家……恐难脱干系。”
赵和庆点头:“我亦有此虑。故而此行,查清明州港案后,我打算亲赴岭南,拜访宋家。”
苏辙眉头微皱:“殿下欲以什么身份前往?若以钦差身份,恐打草惊蛇;若微服私访,又恐安全不保。”
“此事我已有计较。”赵和庆道,
“宋家长子宋青云、女宋青丝,如今都在我群英殿中。
我可借探望部属家属之名前往,既不失礼节,也不至太过张扬。”
范纯仁抚掌:“此计甚妙!有宋家兄妹同行,许多事便好办得多。”
三人又商议了沿途接见官员、查案步骤等细节,直到午时。
舱外传来敲门声,天杀在门外道:
“殿下,午膳已备好。船工请示,是否现在启航?”
赵和庆看向苏辙、范纯仁,二人点头。
他起身,朗声道:“传令,启航!”
命令层层传递。
很快,船上响起号角声,低沉雄浑,在汴河上传出很远。
船工们解开缆绳,收起跳板。锦帆缓缓升起,在风中鼓胀。
船身微微一震,开始缓缓移动。
赵和庆与苏辙、范纯仁走出船舱,来到船头甲板。
宋青云、宋青丝、天杀天剑等人也已出来,站在一旁。
五百禁军仍肃立不动,唯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神舟驶离码头,进入汴河主航道。
两岸景物缓缓后移,汴京城墙渐渐远去。
宋青丝跑到船边,扶着栏杆,兴奋地朝岸上挥手,尽管岸上并无熟人。
晨光洒在她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映着河水波光,纯真而灿烂。
赵和庆望着逐渐缩小的汴京城,心中感慨万千。
此去东南,不知何时能归。
而前方等待他的,是迷雾重重的案情,是错综复杂的势力,是潜伏暗处的敌人。
但他不是一个人。
有宋青云这样的兄弟,有苏辙、范纯仁这样的前辈,有群英殿的暗卫,有身后这五百禁军精锐。
更有官家的信任,老爷子的期许,师姐的牵挂。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光芒坚定。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东南一个太平,还大宋一个海晏河清。
神舟顺流而下,速度渐快。
船头劈开河水,溅起白色浪花。锦帆鼓满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凌虚致远安济神舟,载着大宋的期望,驶向迷雾重重的东南。
汴京城在视野中越缩越小,终至隐没于薄雾与远山之后。
赵和庆独立船头良久,直至河风渐寒,方转身对众人道:
“行了,都先回舱歇息吧。
此去扬州尚有数日水路,不必都在此站着。”
众人应诺。
苏辙与范纯仁拱手告辞,往各自舱室去了。
宋青云正要领着妹妹离开,宋青丝却拽了拽哥哥衣袖,眼巴巴望着赵和庆:
“庆哥哥,我和哥哥能去你舱里坐坐吗?
这船好大,我都不知道咱们住哪儿呢。”
赵和庆看她那副好奇模样,不禁莞尔:“也好。青云,青丝,随我来吧。”
宋青丝顿时眉开眼笑,小步跟上。
天杀、天剑二人默默随行护卫,一行人沿着宽阔的甲板走向船楼中段。
神舟结构精巧,主舱位于船体中央,分上下三层。
赵和庆的舱室在第二层正中,门前已有两名禁军肃立守卫。
“参见殿下!”守卫抱拳行礼。
赵和庆微微颔首,推开舱门。
宋青丝迫不及待地探进脑袋,眼睛顿时亮了:
“哇!庆哥哥的房间好大!”
这舱室确实宽敞,分为内外两间,中间以四扇紫檀木雕花屏风隔断。
外间布置简洁雅致:
一套黄花梨桌椅靠窗摆放,桌上置着青瓷茶具与几碟精致点心;
墙角立着书架,摆满书籍舆图;
墙上挂着一柄连鞘长剑,隐隐有寒光透出。
宋青云随手掩上门,天杀天剑二人则如门神般立于门外。
“随意坐,用些茶点。”
赵和庆招呼二人,自己却向内室走去,“我换身便服。”
宋青丝早被桌上点心吸引,拈起一块梅花形的酥饼正要送入口中,忽闻内室传来细微动静。
她耳力敏锐,立即警觉地竖起耳朵,连点心都忘了吃。
赵和庆拉开屏风,内室景象映入眼帘——一张宽大的雕花木床早已铺陈整齐,锦被绣枕,帐幔低垂。
而床边,竟端坐着两名妙龄少女!
左首那位身着鹅黄色襦裙,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正垂首抚弄衣带;
右侧少女则穿碧绿色衣衫,清秀可人,气质温婉。
二人听见动静,齐齐抬首,见到赵和庆,立即起身行礼,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
“殿下!”
这声“殿下”传入外间,宋青丝手中酥饼“啪嗒”掉在桌上。
她猛地站起,小脑袋使劲往内室探看,一见那两个容貌姣好的少女。
“骚狐狸!”她脑中轰然作响,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定是来勾引庆哥哥的!”
说时迟那时快,宋青丝一把推倒了那扇紫檀屏风!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内室,抬手就要向阿朱脸上掴去!
“青丝!”
赵和庆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手腕。
宋青丝挣扎不得,转头看向赵和庆,眼圈霎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
“庆哥哥……你、你房里怎么有女人?”
那委屈模样,活像被人抢了心爱玩具的孩童。
赵和庆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松开她的手,温声道:
“莫要胡闹,这是自己人。”
“自己人?”
宋青丝咬唇,泪珠已滚落脸颊,“什么自己人要在你卧房里……”
此时宋青云也赶了进来,见此情景眉头微皱,却未立即开口,只是静观其变。
赵和庆转向那两名少女,神色严肃:
“阿朱,阿碧,是师姐让你们来的?”
那穿鹅黄襦裙的少女——阿朱,敛衽再施一礼,恭敬答道:
“回殿下,宁儿姐命婢子二人前来侍奉殿下起居。
她说东南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需有人贴身照料。”
“胡闹!”
赵和庆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你们可知此行凶险?
明州港血案未破,敌暗我明,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埋伏暗算。
带你们来,岂不是平白添了风险?”
他嘴上这般说,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阿碧倒也罢了,阿朱可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啊!
让阿朱跟着涉险,万一有个闪失……
赵和庆神色变幻,面上不自觉露出复杂难言的表情。
阿朱阿碧见他这般,以为他真的动怒,吓得双双跪倒在地,垂首不敢言语。
宋青丝见这情形,心中那团怒火倒是消了大半。
她抹了抹眼泪,偷眼瞧那两个跪着的少女,见她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忽然觉得她们也有些可怜。
但转念一想,庆哥哥对她们这般严厉,显然并未将她们放在心上,自己方才那番醋意,倒显得小题大做了。
这般想着,她竟破涕为笑,嘴角悄悄翘起。
这时,跪在地上的阿碧抬起头,眼中含泪却语气坚定:
“殿下容禀。去年慕容公子将我姐妹赠予殿下,从那时起,我二人便是殿下的人了。
这半年来,我们在皇城司受训,武艺虽不及天杀、天剑,却也已达后天境界。
宁儿姐也说,我们已可独当一面。
此番南下,我等不敢求上阵杀敌,只愿随侍左右,为殿下分忧。
为奴为婢,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