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三通鼓响,京兆府正堂大门缓缓打开。
两排手持水火棍的衙役鱼贯而出,分列两旁,口中拖着长音高喊:
“威——武——!”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门外百姓的议论声。
王京兆身着紫色官袍,面容肃穆,端坐于堂上。
通判王元丰则坐在左侧下首。
“下跪何人?所告何事?状纸呈上!”
王京兆一拍惊堂木,声音威严,试图先声夺人。
李明深吸一口气,将状纸高高举起:
“草民李明,携父母李老栓、李氏,状告添香楼逼死家姐李秀娥,残害人命!
状告京兆府通判王元丰,收受添香楼贿赂,徇私枉法,不但不受理冤情,反而指使衙役,杀人灭口,焚屋毁迹!
求京兆大人明察秋毫,为民做主,伸张正义!”
他的声音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有书吏上前接过状纸,呈递给王京兆。
王京兆装模作样地浏览着状纸,眉头越皱越紧,半晌,他才放下状纸,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明:
“李明,你状告添香楼逼死你姐,可有真凭实据?
你姐李秀娥乃是自愿卖身入添香楼为清倌人,签有契约,如今你空口白牙,说是逼死,岂非诬告?”
李明早已料到对方会如此狡辩,立刻反驳道:
“回大人!家姐虽签契约,但契约之中明确写明‘卖艺不卖身’!
添香楼违背契约,强迫家姐接待恶客,家姐不堪受辱,以死明志,此乃逼死!
此事添香楼内诸多清倌皆可作证!
至于王通判受贿枉法、杀人灭口,更是草民一家亲身经历!
若非侥幸被人所救,我李家早已满门惨死,葬身火海!此乃铁一般的事实!”
王元丰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插嘴喝道:
“大胆李明!休得胡言乱语,污蔑朝廷命官!
本官何时收受贿赂?何时指使人杀你全家?
你可知诬告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王京兆也顺势一拍惊堂木,语气转为严厉:
“李明!你口口声声说王通判杀人灭口,除了你一家之言,可有其他证据?
人证?物证?若无实证,便是诬告!
按《宋刑统》,诬告反坐,其罪不小!
你身为读书人,当知律法森严,岂可因家人亡故,便心怀怨怼,信口雌黄,攀诬官吏?!”
李明毫无惧色,他抬起头,朗声回应道:
“大人!《宋刑统》确有诬告反坐之条,然亦有明训:
‘诸告官吏不公者,虽涉虚妄,然察其情由,若非挟嫌报复、凭空捏造,或因吏治不清、申诉无门所致,多从宽宥,不轻坐其罪。’
此乃体恤民情,防官吏借法逞威之意!”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洪亮,引经据典,直指核心:
“更何况,草民熟读律令,深知其中精义!
‘天下未闻有因诉吏而坐罪者!’ 此乃仁宗朝名臣包孝肃公(包拯)亦曾秉持之理!
‘明知其带虚不坐,明知其健讼亦不坐!’
为何?‘盖诉吏犹诉贼失物,终无反坐也!’”
李明目光如电,扫过堂上的王京兆和王元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状告官吏,就如同状告盗贼偷了你的财物!
你告盗贼,难道会因为暂时找不到赃物,就被判为诬告,反过来治你的罪吗?!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官吏若行得正、坐得直,何惧百姓诉讼?!
唯有那些心中有鬼、行止不端之辈,才会动辄以‘诬告反坐’来恫吓良善,堵塞言路!”
这一番引经据典、逻辑严密的驳斥,如同当头一棒,狠狠砸在王京兆和王元丰的头上!
尤其是那句“诉吏犹诉贼失物,终无反坐也”,更是将他们的险恶用心揭露无遗!
“你……你……”
王京兆被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着李明,气得浑身发抖,半晌说不出囫囵话来。
他浸淫官场数十年,惯用律法条文和官威压人,何曾被一个草民在公堂之上,用律法驳斥得哑口无言?!
周围的衙役们虽然不敢出声,但眼神交流间,也难免流露出一丝赞同。
门外围观的百姓更是议论纷纷:
“说得好啊!这后生有胆识!”
“就是!告官怎么就成了诬告了?”
“我看这官老爷是没理了,开始耍横了!”
王元丰更是又惊又怒,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捂住李明的嘴。
王京兆感受到堂下堂外投来的各种目光,尤其是李明那毫不退缩眼神,一股羞恼和暴怒直冲顶门!
他多年来养尊处优,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理智瞬间被怒火吞没!
“放肆!!!”
王京兆猛地一拍惊堂木,他霍然起身,指着李明,厉声咆哮:
“大胆刁民李明!
公堂之上,竟敢巧言令色,大言炎炎,曲解律法,顶撞本官!
咆哮公堂,辱骂堂官,该当何罪?!”
他根本不给李明再辩解的机会,直接转向衙役,厉声下令:
平民公然辱骂堂官,处以杖六十至一百!
念你初犯,年少无知,本官法外开恩,杖六十!
来人啊!给我拖下去,重打六十大板!以儆效尤!!”
“遵命!”如狼似虎的衙役们轰然应诺,立刻就有四人上前,两人一边,抓住了李明的胳膊就要将他往外拖行刑!
“不!你们不能打我儿!青天大老爷,冤枉啊!”
李老栓和李氏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前去想要抱住儿子,却被其他衙役粗暴地拦住。
李明奋力挣扎,口中高呼:
“王京兆!你这是滥用职权,打击报复!
草民何曾辱骂于你?!你分明是理屈词穷,欲加之罪!我不服!!”
“拖下去!打!!”王京兆面色狰狞,毫不理会。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打掉这个刺头的嚣张气焰,最好能借此机会,将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当场打死!
只要李明一死,李老栓夫妇两个老实巴交的贱民,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死无对证,这案子自然就了了!
衙役们架起李明,就要往堂下行刑的条凳上按去。
六十杖!别说李明一个文弱书生,就是健壮汉子,结结实实打下来,也绝对是筋断骨折,九死一生!
门外的百姓发出一片惊呼和骚动,许多人面露不忍,却又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清朗的声音公堂门口炸响:
“王京兆!你好大的官威啊!”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王京兆正沉浸在泄愤的快意中,被这声音打断,勃然大怒,厉声喝道:
“何人喧哗?!敢扰乱公堂秩序?!”
他目光凶狠地扫向门口。
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一名身着锦袍,外罩暗青色斗篷的年轻男子缓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容貌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凛然贵气,眼神平静,冷冷地注视着堂上的一切。
正是赵和庆!
赵和庆无视两旁阻拦的衙役,目光直接落在王京兆身上,语气带着讥讽:
“正是在下。
我只是有些好奇,据我所知,按大宋律法,咆哮公堂,扰乱秩序,通常不过是处罚铜若干,或者逐出公堂即可。
为何到了王京兆这里,就要施以杖刑?而且一打就是六十杖?”
他指了指被衙役架着的李明,声音陡然转厉:
“这李明,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六十杖下去,还能有命在吗?!
你们这哪里是在执行律法?分明是要借律法之名,行杀人灭口之实!
堵住这悠悠众口,掩盖你们自己的罪行!!”
这一番话,如同利剑,直刺王京兆和王元丰的心窝!
更是说出了门外无数百姓敢想不敢言的心声!
“对啊!说得对!”
“六十杖是要打死人啊!”
“这就是杀人灭口!”
王元丰又惊又怒,不等王京兆开口,抢先一步,指着赵和庆厉声喝道:
“大胆刁民!竟敢咆哮公堂,妄议官员判罚!
京兆大人并未问你,你却在此言之凿凿,真是不知所谓,狂妄至极!
来人!将这刁民,给我押上堂来!”
他急于将这个不速之客控制住。
两名衙役闻言,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就要去抓赵和庆的胳膊。
赵和庆眼神微冷,但他并未动用武功反抗,任由两名衙役拉扯着他,走上了公堂,站在了李家三口旁边。
王京兆见此人气度不凡,面对衙役抓捕竟如此镇定,心中警惕之心大起。
他强压怒火,沉声问道:“大胆刁民!见了本府,为何不跪?!”
赵和庆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轻笑,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你区区一个知府,安得我跪?”
平淡的语气,却蕴含着无比的自信!
王京兆心中一凛,此人衣着华贵,相貌堂堂,口音也非关中本地,言语间更是底气十足……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浮现。
但他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狂妄!你到底是何人?姓甚名谁?哪里人士?来京兆府何干?给我从实招来!
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定不轻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和庆身上,公堂内外,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赵和庆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上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定格在王京兆的脸上,缓缓开口:
“我,姓赵。”
“乃是先英宗皇帝之孙,神宗皇帝之侄。”
堂上堂下,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宗室!而且是如此近支的宗室!
“南阳郡王!”
“官,永兴军节度使,京兆尹!”
“奉旨钦差,抵御西夏,察查叛逆!”
“提调永兴军、环庆路,一切军政要务!”
每一个头衔报出,王京兆和王元丰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身体就颤抖得更加厉害!
当最后“奉旨钦差”四个字落下时,王元丰已经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王京兆也是面色死灰,额头上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涔涔而下!
“不……不可能……你……你冒充宗王!冒充钦差!”
王京兆声音嘶哑地尖叫起来,
“大胆刁民!竟敢冒充天潢贵胄,朝廷钦差!
真是罪该万死!来人啊!给我拿下!拿下!!”
然而,这一次,衙役们却犹豫了,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赵和庆身上那股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度,让他们本能地感到畏惧。
赵和庆冷哼一声,不再掩饰。
一股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这股威压并未针对普通人,主要笼罩向那些衙役和堂上的王京兆、王元丰!
刹那间,那些原本还想上前的衙役,只觉得呼吸困难,手脚冰凉,脸上充满了惊骇的神色!
王元丰更是“噗通”一声,直接被这股威压压得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王京兆虽然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但也是浑身剧颤,面色惨白,看向赵和庆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赵和庆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面金牌!
王京兆看清那物事,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崩溃!
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从主位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地匍匐到赵和庆脚下,以头抢地,嘶声喊道:
“下……下官……权知京兆府事王x,不知……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冲撞殿下,真是……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他磕头如捣蒜,之前的官威和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赵和庆看着脚下的王京兆,嘴角的讥讽愈发明显,他轻轻吐出了一句: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ps:北宋时期审案时百姓是不需要跪的,为了增加戏剧冲突采用了演义说法,这里做一个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