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栓抹了把眼泪,努力回忆着:
“秀娥她……她很少跟我们说楼里的事,怕我们担心……只说……只说她是清倌人,弹琴唱曲,客人大多……还算客气……来往的……好像有不少是城里的官人、富商……具体的,她不肯细说……”
李明补充道:“上次我去看姐姐,是半月前。
她……她神色是有些疲惫,但并无病容。
她还悄悄跟我说……说最近楼里好像来了些陌生的客人,连妈妈都小心翼翼的……她还说……等她再攒些钱,就赎身出来,再也不让我和爹娘受苦了……”
说到此处,李明的声音再次哽咽。
老妇人哭着道:“那添香楼的人……来人报丧的时候,就说了一句‘突发急病,没了’,扔下二十贯钱要打发我们……是我们死活不同意,非要见尸体,他们才……才又说,天气热,尸体不能久留,已经……已经拉到城外义庄了……让我们去看最后一眼……可我们去了……那义庄的人又说,尸体已经被添香楼的人领走,连最后一面都没让我们见周全啊!我的儿啊——!”
老妇人说到痛处,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匆匆下葬!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全!
赵和庆眼中精光一闪!这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若非心中有鬼,何必如此急切地处理尸体?这添香楼,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人,在极力掩盖着什么!
“义庄?下葬?在何处下葬?”赵和庆追问道。
李明摇了摇头,满脸痛苦和愤怒:“他们不肯说!只说已经入土为安,让我们节哀顺变……我们连姐姐埋在哪里都不知道啊!”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但赵和庆反而更加确定,这李秀娥之死,绝对是大有文章!尸体是关键,必须找到!
他深吸一口气,对李老栓一家沉声说道:
“老丈,老夫人,李兄弟。
你们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
秀娥姑娘的死,绝不仅仅是添香楼逼死一个清倌人那么简单,背后很可能牵扯到更大的势力!”
他这话一出,李老栓一家更是面无人色,既是恐惧,又是愤怒。
“那……那岂不是……报仇无望了?”李老栓喃喃道。
“不!”赵和庆斩钉截铁,“正因为牵扯巨大,才更有可能找到破绽!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再去京兆府硬碰硬。”
他看着三人道:“第一,你们必须保护好自己。此地虽然偏僻,但未必安全。从今晚起,若非必要,尽量不要外出,尤其不要单独行动。门窗要闩好。”
突然,赵和庆耳朵一动,捕捉到了远处的脚步声,以及几声模糊的低语声,正朝着这个方向快速靠近!不止一人!
李老栓见赵和庆突然停下不语,心中不由一紧,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询问:“赵公子,您……”
“嘘——!”
李老栓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李明则下意识地抓紧了那根木棍。
赵和庆不再多言,只见他曲指对着桌上那盏油灯轻轻一弹!
“噗”的一声轻响,灯芯应声而灭。
整个屋子瞬间被黑暗吞噬,只有门缝和墙壁透气孔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星光,勾勒出屋内物体模糊的轮廓。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四人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在黑暗中,屋外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只听一个带着几分粗嘎的男声在门外不远处响起:“是这一家吗?没找错吧?这破地方跟迷宫似的。”
另一个声音回应,带着几分得意:“错不了!哥们儿我亲自去店宅务‘打听’的,花了五十文钱从那书吏嘴里套出来的消息!蓝田来的李老栓,刚租下这丙字柒号陋屋!就是这儿!”
“妈的,这穷酸地方……”
第一个声音啐了一口,“怎么说?直接冲进去,砍死了一了百了,再放把火烧个干净?”
这时,第三个听起来稍微沉稳些,却更显阴狠的声音响起,他阻止道:
“砍死?血呼啦的,太扎眼!
我白天在府衙当值,听王通判身边的长随嘀咕,说近来京兆府来了不少从东京来的生面孔,风头有点紧。做得太明显,容易惹麻烦。”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上头可是下了死命令,要让这一家子彻底闭嘴!”第一个声音急躁地说。
那个“沉稳”的声音冷笑一声道:
“急什么?我看屋里黑灯瞎火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是哭累了,睡死了过去。
正好!阿六,你手脚麻利,去,给屋里吹点‘神仙倒’,让他们睡得更香一点!
等他们彻底睡过去了,咱们再点把火……”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残忍而得意:
“……光烧这一家太显眼,像是专门灭口。把这周围几间没人住的、或者住着些无关紧要的老弱病残的破屋子,一起给他点了!
就说是天干物燥,不慎走水,波及了一片!到时候烧成一片白地,谁还分得清谁是谁?死无对证,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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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主意!还是三哥你想得周到!那就这么干!”
另外两人齐声附和,语气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屋内的赵和庆,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一股怒火瞬间窜起,直冲顶门!
果然是京兆府的人!果然是杀人灭口!
而且手段如此狠毒,为了掩盖罪行,竟不惜纵火焚烧一片民居,视他人性命如无物!
这王通判,这京兆府,简直是无法无天,丧心病狂!
他感觉到李老栓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老妇人喉咙里发出极度恐惧的“咯咯”声,李明则死死咬住了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们虽然听不真切外面的具体对话,但足以让他们明白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
赵和庆迅速俯身,凑到三人耳边,用仅容他们听见的的声音说道:“别怕!捂住口鼻,尽量屏住呼吸!剩下的,交给我!”
他的声音让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这一家三口强行镇定下来。
他们用衣袖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身体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窗口传来一阵“窸窣”声。
只见一根细长的竹管伸进来一小截。
随即,一股带着异样气味的烟雾,被吹入了屋内。
“迷烟?!”……赵和庆心中冷哼,体内先天明玉真气自然流转,百毒不侵,这点迷烟对他毫无作用。
但他能感觉到,身边李老栓三人挣扎的力度迅速减弱,捂住口鼻的手也软软地垂落下来,不过几息之间,便相继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这特制的迷烟,昏睡了过去。
赵和庆心中稍定,他们昏迷过去,反而省了他分心照顾的麻烦。
他足尖轻轻一点,身形拔地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房梁之上。
他刚藏好身形,就听门外的声音:“差不多了,药效该发作了。老五,你进去看看,确认一下。”
“吱嘎——”一声,那扇破木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道身影借着门外微弱的星光,小心翼翼地摸了进来。
此人显然对迷烟很有信心,并未太过警惕,只是模糊地看到土炕上躺着三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他走到炕边,低头看了看,嘴里发出不屑的嗤笑,低声自语道:
“哼,三个不知死活的泥腿子!到了阎王爷那儿,可别怨我们,怪就怪你们自己太犟,不肯拿钱了事,非要跟王通判、跟贵人过不去!我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拿钱消灾罢了!”
王通判! 房梁上的赵和庆眼神冰寒,果然是他!而且听这意思,添香楼背后,还有所谓的“贵人”!
那衙役确认一家三口均已“昏死”,不再停留,转身退出了屋子,并顺手将门虚掩上。
外面立刻传来一阵忙碌的窸窣声,是他们在往屋子四周堆放引火的干柴、破布等杂物。
“快!动作快点!堆好了就点火!这鬼地方,早点完事早点回去喝酒!”
不多时,一股焦糊味开始弥漫,紧接着,橘红色的火苗猛地从门缝、窗隙窜了起来!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材和茅草,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火势迅速蔓延,越烧越旺!
此时正值盛夏六月底,天气干燥炎热,夜间虽有些许微风,但这风此刻却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熊熊烈焰不仅吞噬了李老栓一家所在的陋屋,更是如同一条狂暴的火龙,迅速向两侧毗邻的房屋扑去!
那五六个穿着便装的衙役,看着眼前迅速蔓延、已成燎原之势的火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哈哈!烧吧!烧得干干净净!”
“这下看你们死不死!走!赶紧撤!等会救火的人来了就麻烦了!”
他们不再停留,互相招呼着,趁着夜色和混乱,迅速逃离了现场,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巷弄之中。
房梁之上,赵和庆感受着脚下迅速升高的温度和扑面而来的热浪,浓烟开始充斥屋内。
他不敢再耽搁,身形从梁上翩然落下,稳稳站在炕前。
看着在昏迷中的李老栓三人,赵和庆眼中寒芒暴涨,怒火与杀意交织!
“草菅人命,莫过于此!这京兆府,这长安城,当真烂到了根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先天明玉真气汹涌而出!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罡气护罩!这护罩迅速扩大,将整个土炕以及炕上的三人完全笼罩在内!
炽热的火焰和浓烟在接触到这层罡气护罩时,仿佛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隔绝在外!
护罩之内,温度骤降,与外界那炼狱般的火海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赵和庆维持着罡气护罩,目光穿透火焰,看向屋外。
火势已经失控,不仅这一排陋屋,连带着后面的窝棚都陷入了火海。
“不能任由火势蔓延下去!”
他眼神一凝,左右双手同时拍出!
“轰!轰!”
两道掌力分袭左右两侧!
并非直接灭火,而是以刚猛的劲气,强行将正在剧烈燃烧的房屋结构与旁边尚未完全起火的建筑推倒!
同时掌风带起的巨大气流,也在瞬间暂时压制住了左右两翼的火头,硬生生地在火海中开辟出了两条相对安全的隔离带!
虽然无法扑灭整个大火,但至少阻止了火势的蔓延,为那些尚未被波及的住户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做完这一切,赵和庆不再犹豫。
他看了一眼在罡气护罩中安然无恙的三人,知道此地绝不能久留。
纵火者虽走,但难保不会有后续手段,或者京兆府的人以救火为名前来“确认”尸首。
必须将他们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运起真气,罡气护罩光芒微闪,变得更加凝实。
随即,他一手一个,扶起李老栓和老妇人,同时对昏迷中的李明也以真气稍加牵引,低喝一声:“走!”
身影晃动,罡气护罩包裹着四人猛地冲出了烈焰翻腾的陋屋,稳稳地落在了屋外的空地上。
站在炽热的风中,回望那片依旧在熊熊燃烧的火海,赵和庆的目光冰冷如铁,仿佛要将这罪恶的火焰都冻结。
他仿佛能看到王通判那阴狠的嘴脸,能看到添香楼幕后之人冷漠的眼神。
“这血债,必让你们百倍偿还!”他心中立誓。
不再停留,赵和庆辨明方向,将李老栓和李明一左一右夹在腋下,老妇人则背在身后,体内真气全力运转,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城南那座唐门秘宅,疾驰而去。
夜色深沉,火光映天,这一夜的长安,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