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城南草市(1 / 1)

二人离开宅邸,融入长安城清晨的人流中。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城南的草市。

所谓“草市”,并非贩卖草料之所,而是指在州县城郭之外,自发形成的定期集市,后来逐渐固定下来,成为城市商业的重要组成部分。

长安城南这片草市,规模颇大,沿着几条主要街道延伸,店铺林立,摊贩云集。

还未走近,喧嚣的声浪便已扑面而来。

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笼的蒸饼面点散发出的麦香、油炸果子的焦香、羊肉汤在巨大锅里翻滚带来的浓郁肉香、还有旁边瓜果蔬菜摊传来的清新气息。

赵和庆微微落后唐笑半步,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耳朵捕捉着各种声音信息。

走了约莫一刻钟,赵和庆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完全进入了小厮的角色,对唐笑说道:

“小姐,走了这许久,想必也饿了,前边有个食摊,看着还算干净,棚子也大,不如先用些朝食,歇歇脚再逛?”

他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个面食摊。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憨厚汉子,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正手脚麻利地揉着面团。

唐笑会意,轻轻颔首道:

“走了这一路,确是有些乏了。

也好,就去那里吧,看着倒也清爽。”

二人走到食摊,找了张靠边、相对安静的矮桌坐下。

矮桌有些油腻,但擦拭得还算干净。

摊主见有客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堆满了笑容,肩上汗巾一甩,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早啊!用点啥?咱家有新出炉的胡麻饼,刚烤好的,外酥里嫩,羊肉馅的、素馅的都有!

还有热腾腾的馎饦(一种面片汤),汤头是用羊骨配上老姜、花椒熬了一宿,鲜美得很!” 他语速很快,透着股爽利劲儿。

赵和庆一边听着摊主介绍,一边暗自观察。

这摊主面容朴实,手掌粗大,指甲缝里带着些许面粉,眼神清澈,笑容真诚,是典型的依靠手艺吃饭的市井小民。

与这类人交谈,往往能听到最真实的声音。

他决定先从这早餐摊主这里打开话头。

“老板,来两碗馎饦,多撒点芫荽,再来四个羊肉胡麻饼。”

赵和庆熟练地吩咐道,随即露出一副闲聊的姿态,笑着对摊主说,

“老板,生意不错啊!我看这刚开市,您这就好几桌客人了,城南这草市,就属你这摊子人气旺,香味飘得老远就闻到了。” 他刻意奉承了一句,拉近关系。

摊主一边利落地从旁边烤炉里夹出四个胡麻饼放在盘里,一边舀着面片汤,笑着回道:

“小哥过奖啦!混口饭吃罢了,养家糊口,不敢说旺不旺的。”

他虽然谦虚,但脸上还是露出一丝自豪,“咱这摊子在这摆了十几年了,就图个用料实在,价格公道,老街坊们照顾,才能勉强立足。”

唐笑也适时地插话道:“是啊,老伯,我看这长安城真是繁华,人山人海的。”

“想来这里的父母官定然是清廉能干、治理有方,才能让市井如此兴旺,百姓安居乐业。”

她自然地引入了“官”的话题,看似随口一说,实则有心试探。

那摊主将两大碗热气腾腾、撒着翠绿芫荽和少许葱花的馎饦端到桌上,又送上了香气扑鼻的胡麻饼。

听到唐笑这话,他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抽,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他左右快速瞟了一眼,见附近没人特别注意这边,这才压低了些声音道:

“这位小姐听口音是蜀地来的吧?

唉,繁华是繁华,可这其中的滋味……嘿嘿。”

他摇了摇头,发出两声干笑,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手。

赵和庆心中一动,知道有戏。

他拿起一个胡麻饼,掰开,顿时热气混着羊肉和胡麻的浓香四溢,他故作不解地问道:

“老板何出此言?莫非……这京兆府的官老爷们,还有什么说道不成?我看这街面挺太平的啊。”

他咬了一口饼,嚼着,等待摊主的回答。

摊主见赵和庆态度随和,不像是什么坏人,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

“官老爷们的事儿,咱小老百姓哪里敢多嘴,祸从口出啊。”

他先撇清了一句,然后才忍不住倾诉的欲望,“不过嘛……日子过得怎么样,咱自己心里清楚。就说这商税,朝廷定的是住税三十税一、过税五十税一,白纸黑字,按理说不重,皇恩浩荡。”

他先是照本宣科地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可架不住……架不住经手的人心黑,手长啊!”

(注:住税为坐商住卖之税,相当于市税;过税为行商通过之税,相当于关税。)

他凑近了些,几乎将头伸到了桌子中间道:

“像我们这种小本经营,风雨无阻,起早贪黑,每月除了固定的住税,那是有籍可查的,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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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例钱’、‘抽分’、‘洒扫钱’、‘灯油钱’,名目繁多,隔三差五就来一回!

来收钱的,有时是穿着公服、戴着幞头的市易司的吏员,有时是府衙的差拨老爷,有时候……嘿嘿,”

他冷笑一声,“干脆就是些穿着号褂子、却不知是哪路神仙、哪个衙门的人!凶神恶煞的,开口就要钱,连个条子都没有!

你要是不给,或者给少了,轻则说你炉子摆的位置不对,占道经营,卫生不洁,影响市容,重则……”

他做了个掀桌子的手势,“你这摊子就别想安生摆下去了!砸了你的家伙事都是轻的!”

唐笑露出惊讶的神色,用手帕掩着嘴,低声道:

“啊?竟然如此?那不是与……与那些话本里的强取豪夺无异了?这京兆府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她一副涉世未深的大小姐模样,提出的问题却直指核心。

摊主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管?谁管?官官相护呗!自古就是民不与官斗!听说啊,”

他再次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这长安城里好些赚钱的行当,什么漕运、大宗货贸、绸缎、香料、酒楼,那背后都有官面上的影子,水深的很!

就拿咱这草市来说,最大的那几家绸缎庄、香料铺、酒楼,你看那门面,那气派,那东家要么本身就是某位官人的亲眷,要么就是背后有靠山,拜了哪个衙门里的老爷做干爹!

他们进货渠道广,价格压得低,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本小利薄,根本竞争不过。

而且,有些紧俏的货,都被他们几家联手垄断了,我们想进点货来卖,要么价格高得离谱,赚不到钱,要么根本就进不到!连口汤都喝不上!”

他说到激动处,脸色都有些涨红,显然积怨已久。

赵和庆一边慢慢吃着馎饦,他仔细听着摊主的话,心中已然勾勒出一幅官商勾结、盘剥小民、垄断行业的图景。

这与他之前怀疑京兆府吏治不清、可能存在内鬼甚至是慕容家保护伞的判断不谋而合。

这些基层吏员的肆意妄为,以及某些关键行业被权贵或其白手套垄断的现象,绝非一日之寒,很可能有多条利益链条一直延伸到京兆府的高层,甚至可能更高。

慕容世家的人潜伏其中,正是如鱼得水。

他不动声色,继续引导,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老板,听您这么说,这长安城的官,难道就没几个好的,为民做主的清官了?总该有一两个吧?”

摊主闻言,停下擦桌子的动作,想了想道:

“倒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老天爷还是睁眼的。

像之前的范京兆,那真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爱民如子,断案如神,还整顿过市易,那时候那些吏员、把头可老实多了!

可惜啊,范京兆年纪大了,前几年就致仕还乡了。”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现在的这几位,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他连连摆手,显然顾忌更深,不敢再妄议现任高官。

用完早餐,赵和庆付了钱,又特意多给了几个铜子,算是打赏,也是对摊主提供信息的感谢。

摊主愣了一下,随即千恩万谢,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不住地说:

“多谢小哥,多谢小姐!二位慢走,下次再来!”

二人离开食摊,继续在草市中闲逛。

赵和庆刻意放慢脚步,目光停留在那些店铺的招牌、进出的货物、以及掌柜伙计的神情上。

他们经过一家名为“瑞福祥”的绸缎庄,只见门面装潢得富丽堂皇,高达三层,客流如织,穿着体面的顾客进进出出,伙计站在门口高声吆喝,与旁边几家略显冷清的布帛铺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赵和庆对唐笑使了个眼色。

唐笑会意,她看到旁边有一个摆卖针头线脑、各色丝线的老妪摊子,便缓步走了过去,假装被那些五彩斑斓的丝线吸引,俯下身,拿起一束红色的丝线在手中细细观看,随口用闲聊的语气向那老妪问道:

“婆婆,您这丝线颜色真不错,鲜亮!比我之前在别处买的好多了。”

她先夸了一句,然后才貌似无意地指向旁边的瑞福祥,“我看旁边那家‘瑞福祥’绸缎庄生意真好,门口车马都停满了,他家的料子是不是特别好啊!?”

那老妪抬头看了唐笑一眼,见她衣着光鲜,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瞥了瞥不远处气派的瑞福祥,瘪了瘪没几颗牙的嘴,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低声道:

“小姐是外地人吧?看着面生。

他家的料子……哼!”

她哼了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也就那样!料子是不错,可价钱也不便宜!比别家起码贵上三成!

为啥还能这么横?还不是因为他家东家的亲妹夫,是京兆府户曹的参军老爷!管着市易和商税呢!手眼通天!”

老妪语气带着愤懑,“这城南草市,但凡是好点的丝绸、锦缎货源,从江南或者蜀中来的货一到,都得先紧着他家挑,挑剩下的,才轮得到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价格还由他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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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小摊贩,想进点好料子的边角料来做点荷包、手帕都难!都得看他家脸色!”

老妪的话,再次印证了食摊老板的说法,而且指向了更具体的官员——京兆府户曹参军。赵和庆默默记在心里。

接着,他们又逛到了一处相对空旷的街角,这里蹲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皮肤黝黑、头上包着布巾的汉子,他们是等活计的力夫。

他们或蹲或坐,眼神盯着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一旦有需要搬运货物的人经过,便一拥而上,争相询问。

赵和庆目光扫过,选中了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力夫。

他走上前去,客气地问道:

“这位大哥,打扰一下,我想找人帮忙搬点东西,就在前面不远,工钱好说。请问您有空吗?”

那力夫见有生意上门,连忙站起身,脸上堆起朴实的笑容,用挂在脖子上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汗巾擦了把脸上的汗,连连点头:

“有空有空!这位……小哥,您要搬啥?多重?搬到哪儿?俺力气大,保证给您搬得妥妥当当!” 他拍着结实的胸脯保证。

赵和庆没有立刻说搬什么,而是借机攀谈起来:

“大哥,我看这长安城挺繁华的,商号多,货物往来也多,你们找活计容易吗?一天下来,收入如何?能养家糊口吗?”

力夫见赵和庆先问起这个,而不是急着谈搬运,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道:

“繁华是他们的,俺们这些卖力气的,也就混个肚饱,饿不死罢了!”

他摇了摇头,“活计嘛,有是有,长安城这么大,每天都有货要卸要装。但工钱被压得低啊!而且,码头上、各大商号仓库卸货装车的固定活儿,都被几个‘把头’控制着!”

“把头?”赵和庆适时露出疑问的表情。

“就是工头!地头蛇!”

力夫解释道,“你想在这些地方干活,得先给他们交份子钱!

按月交,或者按活儿抽成!不交?那就一边凉快去,根本别想靠近!

这些把头,个个都跟衙门里的差役老爷们称兄道弟,背景硬着呢!

听说他们每年都给上面送不少孝敬!谁敢不听话,别说没活干,挨顿打都是轻的,搞不好把你赶出长安城,让你再也混不下去!”

他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似乎心有余悸。

听着力夫带着怨气的抱怨,赵和庆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从商税盘剥,到行业垄断,再到劳动力市场的欺行霸市,由官而商,由商而黑,这长安城的市井之下,看似繁华热闹,竟然隐藏着如此触目惊心的污浊与不公!

这些现象彼此关联,环环相扣,背后很可能都指向一批与黑恶势力勾结的官吏,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

京兆府皇城司分部的情报被截留、修改,恐怕就是为了掩盖这些触目惊心的现实,维护这张利益网!

慕容世家的人选择潜伏在关中,恐怕也正是看中了这里吏治混乱、易于渗透、便于隐藏的土壤!

唐笑在一旁也听得暗自心惊,她虽出身江湖,对官府之事了解不深,但也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若地方官吏如此行事,层层盘剥,与民争利,甚至纵容黑恶,长此以往,民怨积累,国本动摇,绝非国家之福,更会给外敌可乘之机。

她看向赵和庆,只见他面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寒。

二人又在草市逛了近一个时辰,通过与其他一些小商贩、店铺伙计、甚至是驻足休息的顾客“闲聊”,旁敲侧击,收集到了更多零碎的信息。

虽然没有人敢直接指名道姓地控诉某位高官,但“户曹”、“市易司”、“差拨”、“把头”、“背后有人”这些词汇反复出现,种种迹象都表明,京兆府,特别是与商业、税收、治安相关的部门,存在着系统性的、严重的问题。

日头渐高,草市越发喧嚣,人流摩肩接踵。

赵和庆觉得初步的体察已经达到了目的,获取的信息需要时间消化和梳理。

他不动声色地对唐笑低声道:“小姐,时辰不早,东西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唐笑点了点头,她也感觉收获巨大,同时心情有些沉重。

主仆二人便顺着来路,不再停留,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喧嚣的城南草市。

一路上,赵和庆沉默不语,心中却在飞速地整理着刚才听到、看到的一切。

他一会儿要见的丐帮蒲牢分舵负责人,或许能找到更详实的情报,将这些市井传闻与具体的官员姓名、官职,以及可能存在的慕容家踪迹联系起来。

这长安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但既然已经伸出了脚,探明了水下的部分暗礁,下一步,就是要想办法,将这些阻碍一一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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