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炽烈,照耀着血淋淋的刑场和渐渐冷却的尸体。
一场精心布置的杀局,落空了。
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宣武校场之上,败者组的混战已趋近白热化。
方圆两百丈的场地内,人影翻飞,劲气四溢。
高台之上,以赵宗兴为首,玄慈、汪剑通、张子凡以及其余几位宿老名宿,皆凝神观战,不时低声交流,点评着场中选手的表现。
赵宗兴面带微笑,听着诸位宿老的点评,偶尔附和几句,显得从容而专注。
然而,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眼中有些焦灼与期待。
他目光虽落在校场,余光却不时扫向校场入口以及更远的方向。
他在等,等一个消息,一个关乎布局成败的消息。
时间在激烈的战斗中缓缓流逝。
突然,一道黑袍身影自高台后方出现,他快步走到赵宗兴身侧,俯身在其耳边迅速低语了几句。
刹那间,赵宗兴脸上的从容笑容微微一僵。
他身居高位多年,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城府,此刻的失态,足以说明黑袍人带来的消息是何等出乎他的意料。
“阿弥陀佛。”玄慈方丈缓缓转过头,目光带着询问看向赵宗兴问道:
“王爷,出了何事?”
汪剑通也投来关切的目光,浓眉微蹙。
赵宗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对着玄慈和汪剑通摆了摆手说道:
“无事,无事,不过是些琐碎公务,扰了本王观战的雅兴。
大师,汪帮主,我们继续,你看那卓不凡的剑,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重新引回校场比试,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态从未发生。
然而,他的内心却远非表面这般平静。思绪如同电光石火般飞速转动:
‘慕容博……竟然没有出现?!这怎么可能!’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是慕容家复兴的希望!他慕容博隐忍这麽多年,苦心孤诣,不就是为了光复大燕?若连继承香火、传承野心的独子都能舍弃,那他这数十年的隐忍和谋划,意义何在?’
‘难道……他在暗处还有不为人知的私生子?’一个念头闪过,但随即被他否定。
慕容氏一脉单传,人丁稀薄,乃是众所周知之事,若有其他子嗣,绝不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亦或是……他早已料到这是个陷阱?看出了刑场周围的布置?
除非……’
赵宗兴的眼神骤然一凛,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
‘除非他另有依仗,或者……昨夜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
‘还有仲乱!’赵宗兴的眉头皱得更紧。
‘此次布局,也有引出仲乱的意图。
可直到现在,这小子还没有动作,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失算了!这次当真是失算了!’
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布下天罗地网,结果目标根本未曾现身!
这简直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空处!
‘慕容博……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赵宗兴目光深沉,看向虚空,仿佛要穿透重重阻隔,看到那个隐匿在暗处的老狐狸。
‘看来,等这边事了,必须立刻去见仲明,详细询问细节!此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他心中虽已翻江倒海,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自若,与身旁的玄慈、汪剑通等人谈笑风生,点评着场中激战,仿佛真的全身心沉浸在这场武道盛会之中。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场中的混战终于逐渐平息。
玄清峰老爷子见状,再次飞身入场,声若洪钟:“时间到!败者组混战——结束!”
他目光扫过场中剩余的选手,洪声道:
“所有选手的表现皆已记录在案!
评审团将根据诸位的综合表现进行评定!
最终排名,将于明日决赛开始之前,在此公布!”
此言一出,场中剩余的选手们大多松了口气,随即涌起强烈的期待。
而台下观众也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和欢呼,为这场精彩而残酷的混战画上句号。
高台之上,赵宗兴知道是自己该离场的时候了。
他站起身,对着身旁的玄慈、汪剑通、张子凡以及其他几位宿老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歉意,说道:
“诸位,今日校场之比试,多赖诸位慧眼评定,辛苦了。
本王已命人在城内安排好清净雅致的住所,诸位可随时前往歇息。
本王这边还有些紧急公务需要处理,就先告退了。”
玄慈方丈等人闻言,纷纷起身还礼。
“王爷公务繁忙,且去无妨。”玄慈方丈温和道。
“哈哈,王爷客气了!我正好去看看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汪剑通爽朗笑道。
张子凡则是折扇一合,随意地拱了拱手,笑吟吟地道:
“王爷自便,贫道正好逛逛这汴州的繁华。”
他们并未对赵宗兴的突然离去产生太多疑虑,毕竟一位掌管实权的郡王,日理万机实属正常。
而且,他们之中不少人也有弟子、门人参与了比试,正好趁此机会前去关怀指点一番,或是与其他老友相聚交流。
赵宗兴不再多言,对众人微微颔首,便在那黑袍人的随行下,快步走下了高台。
宣武校场的人潮逐渐散去。
张子凡并未如其他人那般,去寻自家后辈门人,亦或访友叙旧。
他孑然一身,独自离开,步履从容,眼神却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与苍茫。
赵和庆与乔峰、张灵玉、荣山等人也随着人流向外走去。
他一边应和着乔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扫视,仿佛在寻找什么。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那位神秘的龙虎山道士张子凡,正独自一人,不紧不慢地漫步,与周围成群结队、议论纷纷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好奇心如同猫爪般在赵和庆心头挠动。他忍不住放缓脚步,凑近身旁的张灵玉,压低声音问道:“灵玉,那位……张子凡道长,当真是你太师祖?龙虎山辈分竟高至如此?”
张灵玉闻言,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他偷偷望了一眼张子凡的背影,低声道:
“赵兄,不瞒你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位太师祖……据师尊说,乃是百年前便已闭关不出的前辈。
直到约莫十年前,他才突然破关而出。
师尊见了他,都要恭敬地口称‘师祖’,我们这些自然只能唤他‘太师祖’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只是……这位太师祖的性情,实在……实在不像个老人。
他老人家……嗯,颇为跳脱,时常捉弄我们这些晚辈,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让人摸不着头脑。
所以,山上的晚辈们,对他都是又敬又怕。”
张灵玉的描述,非但没有打消赵和庆的好奇,反而让他对这位“年轻”的老道士兴趣更浓。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张子凡绝非寻常人物,其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
“乔大哥,灵玉,荣山道长,你们先回去歇息吧。我忽然想起还有些私事要办,稍后便回。”赵和庆心中一动,对乔峰等人说道。
乔峰虽觉有些突然,但他性格爽朗,也不多问,朗声道:“既如此,贤弟请自便,我等先回去了。”张灵玉和荣山也躬身告辞。
待几人走远后,赵和庆便循着张子凡离去的方向,悄然跟了上去。
他并未刻意隐藏行迹,但也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只见张子凡漫步在汴京繁华的街道上,步履从容,看似在欣赏街景,但眼神却时常放空,陷入某种悠远的沉思之中,时而微微蹙眉,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着一个世界。
赵和庆跟了一路,心中愈发讶异。
这张子凡的状态,不像是在游览,更像是在……凭吊?或者说,在回忆?
而此时张子凡正是处于此等状态。
故人?这开封城,早已没有他的故人了。
喧闹的叫卖声,琳琅满目的各色商铺,摩肩接踵、衣着各异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气、脂粉味以及牲畜粪便混合的复杂气息……
然而,这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具体多少年了?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或许是一百多年,或许更久?
那时,他还有一个名字李从珂!还有一个身份——后唐末帝!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昔的峥嵘与惨烈便汹涌而至。
他似乎还能闻到那一年,汴州城破之时,空气中弥漫的血与火的味道。
他与义父李嗣源麾下的铁骑,如同洪流般冲破这座城池的防御。
喊杀声震天动地,箭矢如蝗,刀光映照着血色残阳。
他曾意气风发地策马踏入这座城池,那是何等快意恩仇,何等雄心万丈!
彼时的汴州,却与他记忆中相差甚多?!
他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些过于久远的记忆甩出脑海。
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往事如烟,已近两百载。算了吧。
是啊,算了。
江山几度易主,社稷几番轮回。
他张子凡,连同他那短暂的后唐,早已被历史的车轮碾过,成了故纸堆里几行冰冷的文字,甚至可能已被大多数人遗忘。
他抬眼,目光掠过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酒楼商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看着河道中穿梭不息、满载货物的舟船;
看着街上行人脸上大多洋溢着的、属于太平年景的满足。
这份繁华,是真实的,是赵宋朝廷经营百余年积累的成果,远胜他那个战乱频仍、民生凋敝的时代。
“真是……繁华似锦啊。”他低声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