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穿着宗室子弟的华服,在皇宫中奔跑,在赵煦身边玩耍,
在赵宗兴的亲自督导下飞速成长!
他再次看向那方染血的丝帕,眼中的急迫更甚。
“年前…必须入京!”
“煦儿需要玩伴…我,需要亲眼看看这块璞玉,亲自…为他雕琢未来之路!”
随即,他对着那片阴影,再次沉声下令:
“传我密旨:着暗影‘影三’亲赴洛阳潜龙居,自即日起,暗中接手赵和庆入京前一应护卫事宜,原皇城司护卫,转为明哨,一切以‘影三’指令为准!确保年前,万无一失!”
“喏!”
赵顼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拿起赵和庆那幅小像,眼神复杂难明,有期许,有算计。
“赵和庆…”他低声自语,“我的…好侄儿。”
将赵和庆收入宗室,这绝非仅仅是一道旨意那么简单。
它关乎礼法,关乎朝局,更关乎这个孩子未来在大宋权力版图上的位置与作用。
一步踏错,非但无法达成目的,反而可能埋下祸根,甚至反噬己身。
赵顼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幅小像上。
他轻轻合上卷宗。
然后,站起身,走到御书房西侧那排书架前。
取出一本以金线镶边的厚重卷宗上。
这并非寻常书籍,而是记录着大宋赵氏宗室所有成员、世代传承、血脉分支的《宗室玉牒》。
他将其捧回御案,缓缓展开。
密密麻麻的名字、爵位、封号、生卒年月、妻妾子嗣,如同精密织就的网,在他眼前铺开。
他在那些名字中快速搜寻、比对、排除。
“归到哪一支?”这是核心问题。
他必须为赵和庆选择一个最“合适”的出身。
首先,排除己支。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赵顼是当朝天子,赵和庆天赋再高,终究是外姓血脉,且身负大理段氏之秘。
若将其归入自己名下,太过引人注目,也太过危险。
这无异于将一颗不定时的火雷埋在自己和煦儿身边。
一旦其身世泄露,或未来权势过盛起了异心,对皇权正统的冲击将是毁灭性的。
此路,绝不可行!
他目光转向最近的支脉——他的弟弟们。
他共有三位亲兄弟:
二弟:雍王赵颢
三弟:早夭的吴王赵颜(追封)
四弟:嘉王赵??
赵顼的手指在玉牒上“雍王赵颢”的名字上重重一点,眉头紧锁。
赵颢此人正值壮年,性格外示恭谨,内藏机锋。
他是母后最宠爱的儿子,在宗室和朝野中素有贤名,且颇有影响力。
更重要的是,他有子嗣!虽非嫡长,但已有数位王子。
赵顼对这位二弟,一直心存一份难以言喻的忌惮。
母后偏爱之,这是宫中公开的秘密。
若非先帝遗诏明确传位于长,加之赵顼自身能力卓着,这皇位归属,当年未必没有波澜。
若将赵和庆归入赵颢名下?
赵颢是亲王,地位尊崇。
将一名“天赋卓绝”的宗室子过继给亲王,彰显皇室仁德,也能让赵和庆获得极高的起点。
但赵颢本身就有野心,若得此天赋异禀的“嗣子”,必视为奇货可居,倾力培养,甚至可能利用其作为筹码!
赵和庆在赵颢的羽翼下成长,其忠诚将首先指向赵颢,而非他赵顼!
这等于亲手将未来的神兵利器送给了潜在对手!赵顼绝不容许!
而且赵颢府邸人多眼杂,各方势力渗透,赵和庆在其府中生活,身世秘密暴露的可能性极大。
一旦被赵颢或母后察觉蛛丝马迹,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绝对不行!”
赵顼心中断然否决,手指几乎要将玉牒上赵颢的名字戳破。
将赵和庆送给赵颢,无异于资敌!是自毁长城!
目光下移,落在四弟嘉王赵??的名字上。
嘉王赵??(赵顼四弟)与锋芒暗藏的赵颢不同,赵??性格相对温和,甚至有些怯懦。
他体弱多病,常年深居简出,不问政事,在朝野存在感较低。
他亦有子嗣,但同样非嫡长,且似乎也继承了其父的体弱。
若将赵和庆归入赵??名下?
风险相对较小。
赵??不问世事,府邸相对清净,不易引人注目。
赵和庆在其中成长,暴露风险较低。
赵??性格温和,对赵顼这位长兄也较为恭顺,便于掌控。
但赵??有亲生儿子,即便体弱,也是合法继承人。
赵和庆作为嗣子,在王府中的地位天然尴尬,未来难免卷入继承纷争的隐患。
这非但无益,反而可能成为拖累。
“亦非上选。”赵顼缓缓摇头。
目光在两个弟弟的名字间反复逡巡,心中的天平始终无法倾斜向任何一方。
赵颢太强太有野心,赵??太弱太平庸。
都不合适!难道这收宗之议,竟要卡在这第一步?
一股烦躁感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又掩口低咳了几声。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在玉牒上拉得忽长忽短。
他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难道……就没有一支既身份尊贵、血脉纯正,又能让这孩子远离纷争、便于掌控的宗室了吗?
他的手指在玉牒上滑动着,掠过一个个名字,从太祖太宗世系,到父亲英宗一脉……就在思绪几乎陷入僵局之时,他的指尖忽然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吴王赵颜(追封)!
这是他同父同母的亲三弟!先帝的第三子!
生于嘉佑八年,卒于治平四年,追封吴王,谥号“悼”。
赵颜!早夭的三弟!
赵顼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过继给早夭的吴王赵颜!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的迷雾!
赵颜是先帝亲子,赵顼的亲弟弟!
追封吴王,王爵身份!
赵和庆若过继为赵颜嗣子,便是吴王世子!
身份地位,仅次于皇子,与雍王、嘉王世子等同!
起点足够高,未来可封郡王爵位,地位超然!
这身份,足以支撑赵顼未来对其倾注的任何资源,无人能置喙!
而且赵颜四岁早夭,未曾婚配,自然无子嗣!
这一支早已断绝香火!将赵和庆过继给他,是续其香火,承其祭祀!
这是宗法制度下天经地义、备受推崇的义举!
此举能彰显皇帝对早夭手足的深情厚谊,体现皇室仁德,堵住悠悠众口!
更重要的是,这一支是绝户!
赵和庆作为唯一的嗣子,身份极其单纯!
没有亲生父母需要顾虑,没有兄弟姐妹争夺资源,没有复杂的王府势力盘根错节!
他就是吴王赵颜这一脉的唯一代表!
一个早夭亲王的嗣子!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影响力。
谁会去刻意关注、拉拢或忌惮一个早已逝去、毫无根基的亲王的后嗣?
赵和庆顶着这个身份,既能获得尊贵的地位和资源,又能天然地远离当前最核心的权力斗争!
嗣子年幼,其一切事务,自然由宗正寺和皇帝亲自过问安排。
赵顼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赵和庆的抚养、教育、乃至未来的“武备院”培养计划,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甚至可以直接将其接入宫中,由赵宁儿继续照顾!
无人能质疑,也无人能插手!
唯一的“隐患”或许是未来赵和庆成长起来后,因其吴王嗣子的身份和自身实力,可能会形成一股独立的力量。
但赵顼自信,只要自己布局得当,从小将其置于可控环境,不断加深其忠诚烙印,这种风险完全在可控范围内。
而且,一个强大的、忠诚的宗室亲王,本就是拱卫皇权的基石!
此乃天作之合!最完美的归属!
赵顼越想越觉得此计精妙绝伦!
困扰他的难题迎刃而解!
他苍白的脸上因兴奋而泛起一丝红晕,
眼中闪烁着运筹帷幄、洞悉一切的光芒。
这步棋,不仅解决了赵和庆的身份问题,更巧妙地将其置于了一个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位置上!
“三弟啊三弟……”
赵顼的手指轻轻抚过玉牒上“赵颜”的名字,
“你走得早,未能享此天伦。
今日,为兄替你续上这香火,也为我大宋……留下一份希望。
这孩子,便算作你这一脉的延续了。
他的荣光,便是你的荣光!”
决心已定!再无犹豫!
赵顼精神一振,之前的疲惫仿佛被驱散了大半。
他重新坐回御案后,
提笔写道:
“门下:官家绍膺骏命,抚临万方。
追惟先考英宗皇帝,圣德广运,慈爱深仁。
皇考第三子颜,官家之同气,聪慧夙成,天不假年,早薨于冲龄,追封吴王,谥曰悼。
每念手足之谊,痛彻心腑。
念其英年早逝,祠祭乏主,香火无继,吾心实恻焉。”
笔锋一顿,赵顼仿佛看到了赵和庆那玉雪可爱的模样,继续写道:
“兹有宗室子赵和庆,秉性纯良,姿容端慧,根骨天成,颖悟绝伦。
天资卓荦,有麟凤之表。
此乃上天眷顾,赐予吾与吴王悼之慰藉。
吾躬承宗庙之重,笃念天伦,特降殊恩:”
他的笔迹变得格外凝重:
“着将赵和庆,过继于故吴王赵颜名下,承其宗祧,奉其祭祀,为吴王嗣子!
录入宗室玉牒,序齿于诸王子侄之列!
特赐紫金鱼袋,增食邑八百户,一应俸禄、仪制、属官,皆依亲王嗣子例!”
写到这里,赵顼特意加上了关键的一句:
“嗣子年幼,其教养诸事,着由宗正寺会同内廷,悉心议定,吾躬自过问。
务使其德才兼修,克承宗器,不负吾与吴王在天之灵所期!”
这便是将赵和庆的抚养教育权,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
“呜呼!以慰吴王泉下之灵,以彰吾笃于手足之情,亦使天下知吾眷念宗亲、泽被孤幼之至意!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写完之后,赵顼长长舒了一口气。
“赵颜……赵和庆……”赵顼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
“从今往后,你便是吾的‘亲侄儿’,是英宗皇帝之孙,是吴王赵颜的嗣子!
你的根,你的名,你的未来,都牢牢系于大宋!
系于……吾的手中!”
他放下朱笔,拿起案头一枚小巧的印章,郑重地盖了下去。
“来人!”赵顼对着阴影处沉声道。
“喏!”那毫无感情的声音立刻回应。
“将此书密送政事堂韩绛、吕公着,枢密院文彦博阅看,附我口谕:
此乃我追念手足、续绝存亡之私恩,
关乎皇室伦常体面,着其速议礼仪细节,润色诏文,
务求周全庄重,三日内呈报于我!
着其务必谨言慎行,事涉天家私隐,不得外泄分毫!”
“喏!”阴影微动,卷宗草案瞬间消失。
赵顼靠回椅背,再次拿起赵和庆的小像。
这一次,他看着画中孩童的眼神,除了帝王的算计与掌控欲,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年前入京,认祖归宗……”
他喃喃自语,目光投向御书房窗外沉沉的夜色,
“娃子,你的新身份,你的新舞台,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只待你,粉墨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