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海政司船坞。
海浪拍打着刚刚筑起的石堤,卷起浑浊的白沫。
空气中不再是单纯的咸腥,而是混杂着焦炭、桐油和锯末的燥热气味。
苏定方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正热火朝天的造船场面眉头紧皱,他手中握着从长安传来的紧急文书。
旁边,海老七蹲在地上,愁眉苦脸地看着那热火朝天的场景。
“大人,如今我们存的原料远远不够完成预订船只任务。”
苏定方没说话,目光静静看着那些裸露在外的木料。
太子殿下那边在长安的大动作,先是通过大唐海军意外捕捉到的一头搁浅鲸鱼,开设“鲸油铺”,弥补了这边百姓的情绪。
同时,给世家门阀一个“海里全是宝”的假象,逼世家把存储的相应物资吐出来。
紧接着,动用海船把这边晒出的雪盐大量运输到长安,每斗只买五文钱。
这一连番的操作,无疑是重创了世家,把盐铁生意给世家给断了根。
但事情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其他方面是达成了目的,但却苦了登州、江州、饶州、洪州造船厂。
造海船,尤其是这种要跨海远征、还要架设火炮的巨舰,对桐油、麻捻、生漆的须求是个天文数字。
“现在缺口多少?”苏定方声音沙哑。
“桐油缺三万斤,生漆缺八千斤,还有上好的苎麻,用来织帆和做缆绳的,市面上现在连根毛都收不到。”海老七叹了气,
“我让人去莱州、密州甚至江南道去收,那些商号掌柜的一听我们要的量,要么说遭了灾没货,要么就把价格抬高了十倍。”
“太子殿下那边的动作产生的后续影响终于来了。”
苏定方冷笑一声,手里的横刀瞬间出鞘半寸,寒光刺眼。
五姓七望那是盘根错节的老树,砍了一枝,根还在底下连着。
他们自太子殿下掌权以来,连续被打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别提这些世家还没死呢。
加之这次的重创,但瘦的骆驼也比马大。
现在这些世家在明面上不敢造反,也不敢有暗中的大动作,去触太子的刀锋。
因为经过多次的亏后,他们明白,只要他们什么都不做,彻底摆烂就是对李承乾最大的反抗。
于是,便开始玩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软刀子”。
他们现在就是全方位罢工,死死地勒着全族的肚子,什么都不做,就是不做生意了这么简单。
但这种操作却十分有效。
直接断绝了市面上游的大半原材料,让你有图纸、有工匠、有钱,却造不出船。
长安,天策府。
这里如今是整个大唐权力的另一个内核,虽无朝堂之名,却行宰相之权。
长史李义琰正对着堆积如山的帐册发愁,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
“殿下,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所有世家最近在南方的桑麻园子都“遭了虫灾”。”下笔,语气凝重,
“他们这是全都商量好了,用“天灾”做借口,锁死了桐油和苎麻的流出,如今市面上,一斤桐油的价格快赶上香油了。”
“遭了虫灾?”李承乾停下手中的动作,“呵呵,他们这次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怎么对抗孤了。”
“现在他们以罢工,拼着自损八百的损失,也要锁死原材料,用的是赤裸裸的商战手段,也是阳谋。”
“他们在逼孤暴怒之下毫无理由的直接杀人抄家,如此也正中他们下怀。”
“因为一旦孤这样做,这天下的所有商贾怕是都要吓得罢市联合起来,到时候大唐的经济也就瘫了。”
这帮世家,是在赌。
赌李承乾不敢在出征前夕,让大唐的商业体系崩溃。
但同时也在说明,盐铁生意的重创,直接斩到了他们的大动脉上,让他们如今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反抗他。
“那咱们怎么办?登州那边停一天,那就是无数的银钱扔进水里。”李义琰有些焦急。
李承乾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那个狭长的岛国上。
他在那里画了一个圈,那是石见银山的位置。
“不良帅。”
阴影中,铁面具浮现。
“去,给几位家主送个帖子,就说孤在天策府摆宴,请他们来分肉。”
说着他丢掉炭笔,拍了拍手上的灰,嘴角噙着一抹冷意。
当晚,天策府正堂。
并没有想象中的刀斧手,也没有摔杯为号。
堂内灯火通明,几张案几上摆着简单的酒菜。
崔敦礼、卢承庆等几位世家在京的话事人跪坐在下首,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神色躬敬,心里却在打鼓。
太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诸位,尝尝这酒。”李承乾举杯,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这是孤让人酿的新酒,还没名字。”
崔敦礼端起酒杯,只沾了沾唇:“殿下召我等前来,不知有何训示?”
看了眼几人,李承乾也懒得卖关子,放下酒杯,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纸,随手扔在桌案中央。
羊皮纸摊开,是一幅海图。
“这里。”李承乾用手指点了点那个岛国的一处,
“在这个岛的西部,有一座山,孤以前从一倭奴口中得到一则秘辛,这山里没有石头,全是银子。”
“银子?”几个家主眼神闪过一抹震惊,但很快又掩饰下去。
“别装了。”李承乾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
“你们这些年把控朝堂,赚的那些铜钱都发了霉,可铜钱太重,带不走,花不完,但银子不一样,那是硬通货。”
“这座山里的银子,若是全挖出来,足够把整个长安城铺上三层。”
大堂内呼吸声稍微粗重了一些。
“殿下,此言当真”卢承庆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承干似笑非笑的俯瞰卢承庆。
“孤何时说过假话?”
“天花孤能灭,旱灾孤能求雨,火药孤能造。”
“区区一座银山,孤有必要骗你们这群守着铜臭的土财主?”
李承乾高高在上的姿态和毫不客气的态度,让几人纷纷对视一眼。
“孤的海政司要造船,要去拿回这些银子,但是,有人不想让孤去。”李承干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环视众人。
“有人把桐油和麻绳都藏起来了,想拖慢孤的出征进度。”
“这或许是市面上真的短缺”崔敦礼刚想辩解。
“孤不想听这些解释。”李承乾打断他,“孤现在只给你们两个选择。”
他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你们把库里的桐油、生漆、苎麻,按去年的市价,卖给海政司。”
“作为回报,孤允许你们几家,各出一支商船,跟随大军出海,打下那个岛后,这座银山,孤可以分润给你们半成。”
此言一出,众人的眼睛瞬间亮了。
半成!那也是泼天的富贵!
而且这个承诺,很有诚意,因为要是李承乾承诺真的给他们三四成,他们绝对相信李承乾必然会事后清算他们。
至于第二个选择?
没人问,也不需要问。
因为不吃肉,那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