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御辇缓缓驶过。
李承乾骑着马跟在御辇旁,那身明黄色的太子常服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但他腰板挺得笔直,像杆枪。
“高明,上来。”
御辇里的李世民撩开帘子。
李承干没推辞,翻身下马钻进辇车。
车里放着两大盆冰块,凉气森森,激得人毛孔一缩。
李世民看着面前大汗淋漓的李承乾,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沉默。
良久,李世民从案几下摸出一个锦盒,推到李承干面前。
盒子不大,紫檀木的,沉甸甸。
李承乾看了一眼,没动。
“打开看看。”李世民努努嘴。
李承乾伸手掀开盖子。
里面躺着一枚印信,不是玉的,是青铜铸造,上面蹲着一只似虎非虎、似龙非龙的异兽。
印纽被磨得锃亮,那是常年被人把玩留下的包浆。
天策上将印。
这东西在大唐,比太子的宝印还要重几分。
因为它代表的不是储君的虚名,而是实打实能调动天下兵马、自置官署的权力。
“父皇,这是准备把军权交给儿臣,您就不怕”李承乾合上盖子,语气平淡,听不出是推辞还是试探。
“怕什么?怕你造朕的反吗?”李世民靠在软垫上,眼神有些慵懒,却透着股子通透,
“高明,你知道当初见到你杀了你两个弟弟时,为父在想什么吗?”
“为父在后悔,后悔明明知道有了自己这个例子,为何还会走上你皇祖父的老路。”
“为父后悔当初为何要对你那么严厉,为何要偏心青雀,如果朕当初早早让青雀去自己的属地,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说到这,李世民忍不住老泪横流。
“朕现在终于知道,也理解了父亲(李渊)当初心中的痛苦和后悔。”
李承乾看着这一幕,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李世民看着李承干眼中的冷漠,心中不禁一阵阵抽痛。
是他亲手一步步把高明逼着了现在的样子,一切的罪孽源头全都是他。
平复心绪后,李世民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现在给你这印,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朕是要你先把这天策府重新架起来,彻底掌握兵权。”
“至于那些文官朕留着有用,治国现在还得靠他们写写画画,还不能大肆清理。”
“但等你培养出自己的班底后,这些人你才可以清理掉。”
“朕知道你心中有很多想法,这段时间大唐的变化朕都看下眼里,但你太着急了。”
“朕不知道你到底在当初那一夜经历了什么。”
“但朕告诉你,你还年轻,未来还很长,朕也还没死,能撑到你慢慢完成布局和皇权平稳过渡。”
说到这,李世民迟疑了下,大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李承干的肩膀上。
“高明,以后大唐阿耶就交给你了,在阿耶死前,还能为你最后遮风挡雨。”
“接下来,你就放手去干,切记要稳扎稳打。”
李承乾抬头看着面前的李世民,看着他满头白发,苍老的面容,手不由握紧了盒子。
二人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良久。
“雏鹰已经成长起来,这片天空容不下两个雄鹰。”
“老迈的雄鹰该退了,朕相信把大唐交给你,你能把那地图上的颜色都染成大唐的颜色。”
说着,李世民重新靠在软垫上,还顺手从冰盆里捞出一块碎冰,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
“朕老了,接下来想去泰山封禅,想听秦王破阵乐,不想再看那些言官的臭脸,累了!”
御辇此时缓缓停在太极宫门前。
“去吧”
李世民重新靠在软垫上,摆了摆手。
见此,李承乾抱着盒子落车,不良帅早已候在阴影里。
“去废弃的天策府。”李承干没回东宫,直接拐向了位于皇城西侧的一处旧衙门。
那是当年的天策府旧址,贞观以后就空置了,如今杂草丛生,门窗斑驳。
李承乾推开积灰的大门,那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没让人打扫,径直走到正堂,将那枚青铜印信重重地拍在满是灰尘的帅案上。
“砰!”
尘土飞扬。
“不良帅。”
“臣在。”
“传孤令,天策府今日重开。”李承乾看着空荡荡的大堂,仿佛看到了当年李世民在此运筹惟幄的景象。
“封薛仁贵为天策府左司马,统领兵马调动。”
“调李义琰为天策府长史,专司后勤钱粮。”
“调孙思邈为天策府祭酒,统管神机营和太医署。”
“调苏定方为”
李承乾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让苏定方去管新成立的“海政司”,接下来孤的目标是海的那边。”
“另外,”李承乾转过身,看着不良帅那张铁面具,
“不良人从今日起,并入天策府“暗卫司”,你是首领。”
“倭奴国最近派了不少遣唐使来长安?孤让你调查他们在大唐的据点,调查的怎样了。”
不良帅沉声道:“根据调查,倭奴国的遣唐使主要集中在鸿胪寺,长安内其馀据点共三十六处,分别在东西市、平康坊”
“除此之外,这些人暗中频繁接触河东裴氏,表面上是来学佛法,学礼仪,背地里却一直在打听神威炮的事情。”
听到这,李承乾不由冷笑:
“这群小矮子还挺贪,今晚把这些倭奴以及相关人员全部清理掉。”
“遵命。”
这一日,荒废了十八年的天策府再次挂牌。
没有鞭炮,没有宾客。
只有一队队面色冷峻的甲士进进出出,还有那一车车从半岛运回来的带血的黄金。
如流水般填进了这个即将吞噬天下的巨兽之口。
长安城,鸿胪寺的偏院里,几株笆蕉晒得蔫头耷脑。
这里住着各国使节,但如今高句丽、百济、新罗的院子都空了,大门紧闭,显得格外萧瑟。
唯独最东边的小院,门窗紧闭,偶尔传出几声压抑的低语。
那是倭国遣唐使的驻地。
高向玄理跪坐在榻塌米上,手里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他对面坐着的,是倭国有名的学问僧,僧旻。
“高句丽灭了,百济灭了,新罗也灭了。”
高向玄理的声音有些发颤,象是喉咙里卡了根鱼刺。
“那位天可汗陛下,还有那位瘸腿太子,这是要绝了东边的种啊。”
僧旻闭着眼,手里书着念珠:“阿弥陀佛,大唐虽强,但我日出之国孤悬海外,有风暴为屏,神风护佑,料那唐军也不敢轻易渡海。”
“不敢?”高向玄理把棋子扔进棋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是没去西市看,那些从辽东回来的唐军,一个个眼睛里全是杀气。”
“听说接下来要在半岛上进行移民,这明显是要断根啊!”
“我们这次奉天皇陛下之命,要借着学佛的名义,描画了大唐的弩机、陌刀图纸,以及那什么神威炮的图纸。”高向玄理压低声音,
“若是被那瘸腿阎王知道了,咱们还能活着走出长安?”
说到这,他不禁叹了口气:“这次前来,九死一生啊!”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