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瑟一夜都没睡好，梦里都是前世的事情。
那些冰冷的、被背叛的记忆，让她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紧蹙着眉。
天还没亮，程锦瑟就起了身。
营帐里很安静，只有旁边萧云湛呼吸的声音，让她感觉安心。
她要赶在弟弟锦渊过来前，替萧云湛把今天的针施了。
这天，就是一开始解毒的，最后一次了。只要做好了，他身体里很多年的毒，就能去掉一大半了，最晚到这个月月底，他就能不坐轮椅，跟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这个想法，是程锦瑟继续下去的最大动力。
从那天萧云湛勉强能站起来后，宋恪就一天都不敢放松，每天都很认真地给他按摩，让他血脉通畅。
就是在来到校猎场，他也没停过，还会趁没人的时候，扶着萧云湛，让他站立。
就这样一直坚持，让萧云湛的两条腿恢复得很好。
昨天他都能自己小挪一步了。
而今日的施针，能让萧云湛的恢复，再上一层楼。
待两人洗漱完，程锦瑟回到床边，从药箱子里取出金针，在烛火仔细烤炙。
萧云湛则自觉地解开了衣服，露出了苍白瘦弱的胸膛，而后专注又温柔地看着程锦瑟。
程锦瑟捻起一根金针，看准穴位，稳稳地刺入。
解毒的过程，无异于刮骨疗毒。
每一次施针，都是一场常人无法想象的酷刑。
然而，从始至终，萧云湛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双拳在被褥下紧紧握着，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若不是施针结束后，程锦瑟收拾银针时，无意中瞥见他身下被攥得起了皱、几乎要被抓破的衣角，她几乎都要忘记，他每日都在默默忍受着何等撕心裂肺的痛苦。
程锦瑟心里一揪，赶紧在床沿坐下。
她伸出手，覆上萧云湛僵硬的手臂，用指腹轻轻替他按摩放松。
“王爷。”她的声音极柔，安抚他道，“今日之后，痛楚会减轻许多。快则五日，慢则月末，您便可以行动自如了。”
萧云湛松开紧握的拳头，伸手覆上她在自己伸手游走的小手，缓缓拉至唇边，轻轻地吻了吻。
“这几日，辛苦你了。”
“来校猎场这三日，你又清瘦了些，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程锦瑟摇了摇头，正要说不是，帐外就传来了弟弟程锦渊清脆的童声。
“姐姐！姐姐！你起来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程锦瑟一惊，迅速将手从萧云湛的掌中抽出，站起身，对着帐外的程锦渊说道：”进来吧。“
萧云湛看着程锦瑟慌乱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下一刻，程锦渊便牵着柳嬷嬷的手，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姐姐！”
程锦渊一头扑进程锦瑟怀里，仰起小脸，眼里满是期待。
“你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就去学骑射好不好？”
程锦瑟柔声哄道：“现在天都还没亮透呢，校场上什么都看不清。我们先去用早膳，等吃饱了，天也亮了，姐姐就带你去，好不好？”
“好！”
程锦渊立刻欢呼起来，拉着她的袖子又蹦又跳。
看着弟弟一天比一天开朗活泼的模样，程锦瑟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种失而复得的幸福，让她甘之如饴。
用过早膳，天光大亮。
程锦瑟依约带着程锦渊来到了校猎场。
场地上，为他们安排的骑射师傅早已等候在此。
旁边还站着两匹马，一匹是适合锦渊的棕色小马，而另一匹，则是一匹通体雪白、性情温顺的母马。
正是昨日萧云湛特意派人去为她挑选的。
程锦瑟牵过那匹白马，白马用头蹭着她的手心，一副和她十分熟稔的样子。
程锦瑟有些惊讶，又轻轻拍了拍那白马的脖子，随后在骑射师傅的帮助下，翻身上马。
刚开始上马时，她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心里也有几分恐惧，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等她真正在马背上坐稳，感受着身下的平稳节奏，那些深埋在血脉里的记忆便如潮水般尽数回归。
风拂过耳畔，阳光洒在身上，那种久违的、自由自在的感觉，让她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
不过两圈的工夫，她便彻底找回了儿时的状态，已经能自如地策马小跑了。
反倒是程锦渊，初次接触骑马，胆子小，学得也慢，还需要师傅一直牵着缰绳，带着他在场内慢慢地走。
程锦瑟骑在马上，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将军府外孙女。
她绕着马场轻快地跑了两圈，一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围猎入口的方向，萧云湛正坐在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轮椅上，安静地看着她。
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清冷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程锦瑟心头一跳，脸上不自觉地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她轻轻一夹马腹，白马便迈着优雅的步子，稳稳地停在了萧云湛的面前。
“王爷！”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雀跃。
萧云湛仰起头，看着马上那个神采飞扬的姑娘。
晨光中，她双颊微红，眼眸亮如星辰，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鲜活明亮的勃勃生机，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加深，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你母亲说得没错。”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语调却带着笑意，“你骑马的样子，果真有几分你外祖父当年的英姿。”
听到他提起母亲和外祖父，程锦瑟脸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
“王爷就别笑话我了。”她小声嘟囔着，“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比起外祖父可差远了。”
两人一上一下地说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在校猎场角落里一座高高的瞭望台上，一道阴沉的目光，已经死死地锁定了他们。
萧云启站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昨夜，他的侍卫来报，说萧云湛亲自派人去马场，为程锦瑟挑选了一匹上好的坐骑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端端的，那个病秧子怎么会突然让程锦瑟去学骑马？
一个念头窜入他的脑海。
难道他们想起了什么？
想起两人童年时的那段过往？
想到这里，他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一个晚上，天不亮就赶到了这里，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看，事情到底是不是像他想的那样。
没想到，还真被他看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