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家属院的夜静谧得如同凝固的墨,唯有胡文峰家的窗户还亮着灯,像一颗悬在暗夜中的孤星。敲过十点时,文卫兵的桑塔纳
停在楼下,轮胎碾过落叶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任正浠推开车门,夜风吹得他西装衣角猎猎作响,抬头便能看见三楼窗口映出的胡文峰剪影,指间烟头明明灭灭。
书记。 何文龙低声道,公文包带子在肩头勒出深痕。三人踩着吱呀作响的水泥楼梯上楼,楼道里弥漫着煤球炉和油烟的混合气味,墙面上 计划生育,人人有责 的标语在声控灯亮起时泛着斑驳的白。
胡文峰开门时穿着藏青色家居服,脚下趿着旧布鞋,与白日里威严的县委书记判若两人。进三人,客厅里的暖气片
响着,空气里飘着浓茶与烟草的味道。坐吧, 他指了指掉漆的藤椅,目光落在任正浠腰间的 bp 机上,凌所长的消息属实吗?
任正浠解下 bp 机,屏幕上的绿光映着他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交货时间提前到14号凌晨,地点还是废弃砖窑厂。”
何文龙扶了扶下滑的眼镜,镜片在灯光下闪过一丝焦虑:“胡书记,这也太突然了,市里的部署……”
“急什么?” 胡文峰从搪瓷缸里捞出茶叶梗,“钟县长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门铃突然急促响起。钟原站在门外,西装领带却歪在一边,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他刚刚送走林向阳众人,此时身后的桑塔纳引擎还在 “突突” 作响,车灯的光柱刺破夜幕,照亮了墙根下的青苔。
“胡书记,” 钟原顾不上擦汗,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李副书记那边……”
“先坐下说。” 胡文峰指了指藤椅,自己则靠在沙发扶手上,“正浠,你把最新情况再详细说说。”
任正浠颔首,从帆布包里取出折叠的地形图,铺在茶几上:“根据凌所长的线报,谢鹏飞与李响的交易时间提前至14日凌晨,数量约五公斤。他们可能察觉到审计小组明天进驻,想提前套现跑路。” 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废弃砖窑厂的标记,“这里地形复杂,四周是荒滩,只有一条土路进出,易守难攻。”
钟原喝了一口茶,缓了一口气:“我前天去找李天华副书记,他听完就拍了桌子,说这是打在太市脸上的耳光!”
胡文峰立刻追问:李副书记什么态度?
他说这事必须彻查,一旦坐实,不仅是晋宁县的地震,恐怕连市里都要震动。 钟原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我得跟您汇报个事 —— 县公安局局长王成,是李志超当年从公社带出来的‘老人’,我担心……”
“我明白。” 胡文峰打断他,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 “泥坑” 酒,却没喝,只是在手里摩挲着玻璃瓶身,“县公安局靠不住,这也是我为什么坚持要请市里介入。王成那套班子,查个小偷小摸还行,碰这种涉及副书记儿子的案子,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我打算这么办,” 胡文峰猛地放下酒瓶,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钟县长,你马上联系县武警中队,就说接到市武警支队的命令,后天凌晨有反恐演习,需要他们配合。记住,只说是演习,具体内容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钟原眼前一亮:“胡书记,这招高!用武警来卡住关键节点,就算王成想捣乱,也得掂量掂量。”
此时的武警部队还是军地双重领导,即军事部门和政府部门共同领导,县长或者公安局局长兼任第一政委。而在晋宁县,由钟原兼任着县武警支队第一政委。
“还不够,” 胡文峰走到电话机旁,那是一台带旋转拨号盘的老式座机,“我现在就给陈书记打电话,必须让市里立即介入,否则夜长梦多。”
拨号盘转动的 “咔哒” 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等待接通的几秒里,任正浠注意到胡文峰的食指在桌沿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喂?陈书记吗?我是胡文峰……” 电话接通的瞬间,胡文峰的声音陡然变得沉稳有力,“情况紧急,谢鹏飞的贩毒交易提前到十四号凌晨了…… 对,我们怀疑县公安局内部有问题,王成跟李志超走得太近…… 是,所以想请市里直接介入……”
电话那头的陈一新不知说了什么,胡文峰频频点头,最后道:“好,我们等您的指示。”
挂断电话,胡文峰长出一口气:“陈书记让我等消息,他要先跟李天华副书记通个气。”
挂电话的瞬间,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四人围坐在茶几旁,谁也没说话,唯有墙上的挂钟
作响。
等待的时间如同一个世纪,当陈一新的电话再次打来时,已经是13号的凌晨一点多。胡文峰几乎是扑过去接起听筒。
挂断电话,胡文峰环视众人,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市里定了!陈书记和李天华副书记商量过,决定由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赵铁军带队,成立特别行动组,明天凌晨对谢鹏飞交易现场实施抓捕。县武警中队配合行动,负责外围警戒。同时,市纪委专案组已经在路上,同步对李志超实行双规!”
任正浠的心跳漏了一拍。赵铁军 —— 这位在太市警界以 “铁面无私” 着称的常务副局长,曾在 1992 年特大走私案中一举端掉三个犯罪团伙,抓捕中直接亲自击毙四名持枪妄图反抗的罪犯。由他带队,意味着市里下了死命令。
客厅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文卫兵激动地拍着大腿:“好!好!这下看他们怎么跑!”
“都别高兴太早,” 胡文峰恢复了冷静,“钟县长,你现在就去县武警中队,务必确保演习命令传达下去,只听赵铁军副局长、我和你的指挥。文书记,何镇长,你们回镇里,稳住何正清那帮人,别让他们察觉异常。正浠同志,你协助凌所长,继续监控谢鹏飞的动向,但记住,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明白!” 四人异口同声,同时纷纷站起,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任正浠腰间的 bp 机突然急促震动。他低头一看,他低头一看,脸色骤然一变:“胡书记,钟县长,凌所长消息 —— 电缆厂财务室失火了!”
“什么?” 胡文峰猛地站起,“什么时候?”
“半小时前。” 任正浠走到电话机旁,“我得跟凌所长确认细节。”
电话接通时,背景音里传来消防车的呼啸。凌尚海的声音带着火气:“任书记!火是半小时前着起来的,财务室门窗都被反锁。县消防局报警后整整一个小时才到,来了就象征性喷了点水!县局刑侦队长麦俊杰带队,不让我们派出所插手调查,王成局长刚才来电话,说让我们只维持秩序。”
“麦俊杰?” 胡文峰猛地抬头,“他不是李志超的外甥吗?”
任正浠挂断电话,脸色铁青,书记,这是狗急跳墙!他们知道审计组明天要进厂,想毁证据!
“肯定是谢鹏飞干的!” 文卫兵一拳砸在桌上,“想毁账本!”
何文龙倒抽一口凉气:放火烧账本,这是要彻底断了后路!
钟原脸色铁青:“这帮人真是无法无天!”
此时任正浠也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前世谢鹏飞留了一手,在老家炕洞里藏着一个铁皮箱,里面锁着记录所有黑账的真账本,但重生的秘密让他无法明说,只能换个角度,“就算没有账本,设备采购的差价、工人的证言、银行的流水,都能构成证据链。更何况,” 他顿了顿,故意加重语气,“我们掌握了谢鹏飞贩毒的铁证,这是死罪。”
胡文峰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正浠同志看得透!不管他烧不烧账本,只要抓住他贩毒的现行,一切都好办。”
客厅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胡文峰走到任正浠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他转向众人,“现在按计划行事:文书记、何镇长,你们明天正常配合审计小组进厂;正浠,你协助凌所长监控谢鹏飞动向;钟县长,你立即联系县武警支队。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到明天凌晨。”
离开胡文峰家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文卫兵的 桑塔纳碾过煤渣路,发出 “咯吱” 的声响。任正浠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心中清楚,岔口镇的天也将要亮了。